（远去的古董之六）

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记忆力却慢慢地衰退了。但童年时代的事，却久久不能忘怀。小时候看见奶奶身边有好多纺线织布的工具，如拧锤、线砣螺、纺线车、织布机……，它们就像儿童玩具，我看见了就想上去学学奶奶的样子拨弄拨弄，但奶奶很快把我的小手轻轻地挪开，只让我看，就是不叫我玩。

看到奶奶坐在纺线车旁，右手拨动摇把转动车轮，车轮上的粗线圈带动右边的纺线紽旋转，奶奶左手中的棉絮条，在奶奶灵巧的指间摆勭着，均匀的白线迅速地吐出来，大段大段地绕在线轴上。奶奶问我想不想听他唱个孩子歌，我说想。于是奶奶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纺线车，转摇把，哼呀哼呀纺棉花。

抽得快来纺得匀，一个一个满线紽。

纺成线，织成布，你做褂子我做裤。

也有单来也有棉，花花绿绿过新年！

纺车，又称纺线车，长约一米三，固定在一条木坐上，右边有一对由三条约70公分长的条形木板做成的辐射轮，中间用轴隔开30公分，轮子的各端，用细麻绳连起来，中心轴伸出来，安上一个摇把；左边坐头上有一个能转动的圆心轴，轴头装上线砣。右边车轮上的传动带，带动左边的圆心轴，纺线人用右手握住摇把转动右边的大轮，带动左边的小圆心轮迅速飞转。左手在棉絮条上娴熟地拉动棉条，细匀的棉线就滚到轴上了。能手一天能纺三斤线。

奶奶的孩子多，土地少，哪有钱买布做衣服呢？只有靠自己的一双手，才能保证全家有衣穿。所以奶奶起早贪黑拾棉花、轧棉花、弹棉花，纺线。保证一家老小不缺衣服穿。奶奶再累，从不发急，奶奶是个乐天派。她纺线时间长了难免有些寂寞，于是他小声哼起地方流行的《啊妹纺棉花》的小曲来。

正月里来闹嚷嚷，妹妹纺线泪汪汪；

穷人日夜把线纺，富人小姐穿衣裳；

二月里来把线纺，点起油灯夜夜忙;

巧手纺线棉线细，线线绕在车轴上。

三月里来把线纺，三月清明下早秧；

无田无地无依靠，天天纺线度时光。

四月里来农家忙，阿妹纺线住破房；

一根纱线一串汗，纺线度日泪汪汪。

五月里来五月中，穷人富人命不同；

富人小姐高楼坐，穷人女儿做苦工。

六月里来六月中，六月日头似火红；

三更半夜纺车转，蚊子咬人全身痛。

七月里来七月七，牛郎织女约会期；

天上人间喜相逢，我在纺线受孤凄。

八月里来八月天，八月中秋月儿圆；

纺线车旁细思量，只见月园人不园。

九月里来是重阳，五谷杂粮收进仓；

富人收租穷人兑，一年到头白种粮。

十月里来十月晴，纺线闺女忙不赢；

姐妹围在炕边坐，纺车飞转告苦穷。

冬月里来小寒天，我披单衣在车边；

一天纺线三斤半，手出冷汗到脚尖。

腊月里来了一年，我向富人讨工钱。

纺线得钱抵了账，人家有钱我无年。

奶奶唱的很好听，我也跟着哼起来，哼的不成句，洋腔怪调，奶奶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我也不敢跟着哼了。奶奶说，我说说纺线车的来历，你坐在那里好好听着。

在很古很古的时候，人们没有衣服，更没有针和线。人，把大树叶子围在身上，顶在头上，遮风挡雨防晒，用藤条、树皮把大树叶子扎起来，防止被大风吹掉。藤条就是老祖宗在大自然中取来的第一根线。人们又发现树皮放到水里浸泡，硬壳脱落，剩下的纤维，非常柔软，用手拧成粗线很好用。这就是我们的老祖宗用手拧成的第一条线，又叫单线。我们的祖先从守猎到农业，发现了大自然中的苘蔴、火蔴皮的纤维结实柔软耐用，就用它来做线编织成带。那时编织带的做法跟现在编苇蓆、编筐、编竹萝相似。开始四根经线，一根纬线，用手穿来穿去。后来用八根、十根、二十根做经线编织成布，做成衣服，第一次穿在身上，遮住身体，，防寒又好看。于是人们庄严地向动物们说，再见了，同行！

人们在农业实践中发现了棉花、蚕丝是很好的纺线原料，进一步带来了纺线业的发展。在实践中，出现了拧搥、线紽，纺线车。听说西方纺线机械化了，一次能纺多条线，我这个老婆子还真想见识见识呢！

每当秋后，粮食归仓柴归垛。天气开始凉了，全家人穿上裌衣准备换棉衣，奶奶可忙了，组织姑姑、儿媳妇，赶紧把棉花拾到家里，连天加夜，把籽棉加工成皮棉，弹成棉花絮，留足被絮，棉衣絮，其余，全部纺线织布。为了提前完成任务，闲人不闲车，奶奶、姑姑夜里纺线，有小孩的儿媳妇白天上车。纺线车，嗡嗡嗡，嗡嗡嗡，一天到晚响个不停。奶奶夜里纺线，白天还检查儿媳妇纺线的质量，好的当场表扬、鼓励；差的耐心说服指正。结果，谁也不敢马马虎虎。纺够一批，就上机织布。大家合理分工，流水做业，管理得有条不紊。家庭手工纺织作坊，奶奶真是个管理能手，寒冷天气到来的时候，全家人都穿上了棉衣，盖上了棉被，全家老少互慰勉，都说，这是奶奶的功劳。再仔细看看奶奶，奶奶廋了，眼里布满了血丝，爷爷说，奶奶老了，该轮到你们接班了。大家都说，爷爷讲得对，要奶奶好好休息休息，想想清福。奶奶是个闲不住的人，没有事的时候，还是上车纺线。不过人老了，动作渐渐缓了下来。奶奶是我们家的纺织大功臣。纺车更是我们家的大功臣。

解放后，我上学的时候，身上穿的是奶奶做的家织布，人称老土布。后来上高中的时候就是妈妈做的了。随着国家棉纺业的建立和发展，国产代替了土产。农村家庭的纺车就渐渐地退休了。开始放学回家总想看看奶奶的纺车，看到破旧的纺车灰蒙蒙地放在屋内墙角，轮圈上的传动带都没有了，心里真有说不出的牵挂。后来回家，连纺车的影子也看不到了。奶奶说，纺车长期没有人管，架子都散了，叫队里大食堂摞去烧锅了。听后，心里沉甸甸的，留恋和无限的思念将永远印在我的脑海里。纺车，纺车呀！纺呀纺，纺了几千年，纺的线能绕地球千万转，你给人类带来温暖，带来了文明。现在纺车老了，退休了，渐渐地离我们远去。你的名字，你的历史功迹将永远载入史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