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没有完全罩上一袭黑纱,中秋的月已经在东山头露出它皎洁的面庞,我似乎听到一种声音,由远而近,那分明是泉水的声音,流泻到地上,赶走了白天残余的燥热。父母忙了一整天准备的一顿丰盛的中秋晚宴,已在声声祝福阵阵笑语中变成了一桌残席。我执意不肯象往日一样再由母亲清洗碗筷,我一定要自己来收拾,以表达我对母亲多年来日夜操劳的感激和敬意。
我走出厨房,来到院子,月已上中天了。温柔的月光如网似的笼罩着千山万水。悠悠月波荡过树梢,泻过枝叶,洒了满院的银辉。院子里丹桂正浓,一串串米粒似的桂花在月光的注视下,幽幽地张着清秀的脸,院子也因了这桂香变得温馨而滋润起来。母亲已摆好茶几,端出了月饼,和父亲妹妹他们围坐在一起赏月了。“八月十五月儿圆呀,全家一起吃月饼呀,圆圆的月饼甜又香呀,全家团圆不分离呀!”我儿子牛牛拿着一块月饼踩着满地的碎银又唱又跳,还不时表情夸张地咬上一口,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唉——”母亲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母亲又在想念小弟了,小弟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回家过中秋节了,这成了母亲的一块心病,尽管家中还有姐妹几个,可母亲每到中秋内心还是空落落的。
记得那年小弟考上大学,到几千里之外的城市求学,第一次没有在家里过中秋节,母亲一大清早就有点魂不守舍。先是为看一包蒸肉粉的生产日期东一下西一下地找老花镜,后来父亲叫她一块上街买菜,她又手忙脚乱地找手提袋,待到走出家门,她又发现把每次买菜必挎的竹篮子给忘了,这跟平常生活井然有序的母亲完全不一样,看着她慌里慌张的样子,我说:“妈,您这是怎么啦?”父亲一旁说:“你那几年在外上学,你妈还不是像这样,一到过节就没着没落的。”
我想起在外求学的三年,每年中秋前夕,我都会收到母亲寄来的月饼。尽管早在农历七月,各种各样的月饼就上市了,可母亲还是不厌其烦地给我寄来家乡的葱椒月饼。对着明月,吃着香甜可口的月饼,心中不可抑制地涌起几缕乡愁,可那时毕竟年轻,这种伤感很快就在同学的嘻笑中烟消云淡了,甚至来不及细细品味月饼中绵密的情思,更不曾想到这个中秋之夜母亲又难以入眠了。
小弟在外读书,母亲早早就给他寄他爱吃的豆沙月饼,帮母亲打理包裹时,我说:“妈,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大城市什么月饼没有? 谁稀罕咱这乡下的月饼啊?”可母亲固执地要寄,同我一样,小弟在外读书四年,母亲寄了四年的月饼。
后来,小弟大学毕业了,在外到处奔波找工作,世事艰难,很久也没有一个固定的处所。对小弟,母亲除了一份思念,又多了一份牵挂和担忧。母亲是个娴静少言的人,不爱唠叨,平日里和父亲一起默默操持家务,闲暇时看看书和电视,星期天我们姊妹几个回家团聚,父亲忙着张罗饭菜,母亲其乐融融地和她的小外甥嬉戏,日子如家门前的河水,清悠而恬静。可到了中秋,那些盘踞在母亲内心深处的思念,就不可抑制地疯长起来,常常让涵养极好的母亲失态。
今年,漂泊已久的小弟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停靠的码头。今天一早,远在兰州的小弟就打电话回家,表诉了他对故乡的思念,对亲人的祝福。平日里话不多的母亲也手握话筒叨唠了半天,她问小弟是否适应兰州干燥少雨的气候,是否吃得惯北方的面食,能否吃上青菜和水果,能否买到我们南方的大米,现在那里冷不冷,今天中秋节晚饭在哪里吃,有没有伴。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而我们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
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把人与人的距离拉得很近,可依旧排遣不了母亲心中绵密的思念。骨肉相聚合家团圆是中国人心中永远解不开的情结。
这样的中秋,这样的夜晚,我们不劝解母亲,就让一个游子的母亲放纵着她的的思念,放肆着她的忧伤吧,月儿啊,如果你心有灵犀,能读懂一个母亲的情怀,就请你穿越千山和万水,去拨亮远方游子的心灯,让他静静地聆听母亲的心语。
我们默默地看母亲切月饼,看她默默地留开一份。今夜皓月当空,小弟,你是否披一身月华举头凝望?你是否踏满地银霜低眉沉思?你是否遥望故乡的方向默默祝愿?北国霜寒露重,小弟,你可听见母亲的声声叮咛——天寒别忘了添衣加被。塞外黄沙漫漫,小弟,你可记得母亲菜园里的片片葱绿?小弟,今晚你闻到月饼的甜香么?你虽然离家千里万里,可你走不出故乡浓浓的月色,走不出母亲深情的注视。
月亮依旧盈盈地高悬在湛蓝湛蓝的天空,注视着人间的种种悲欢与离合。晚风轻扬,吹得我裙裾飘飘,吹得母亲银发纷纷,如丝如缕的思念弥漫在飘满桂花香味的夜空,时聚时散。我感到夜凉如水,牛牛已经在父亲的怀里睡着了。我揽着母亲,吟诵了一句千古名诗:“但愿我长久,千里共婵娟!”
本文已被编辑[烟雨琳静]于2004-9-28 22:51:10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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