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父亲窦性心律

发表于-2004年09月28日 下午4:38评论-1条

当门前的老树再一次抖落满身的黄叶,我陪着父亲又一次踏上了旅途的列车。三天后,我会再回到家乡的这快土地,而父亲将永远地留在那里……

雨,缠绵地下着,深秋的季节,早晚正凉。我紧紧地将老父抱在怀里,此时的他已然安睡。伴随着列车的颠簸,思绪开始一点点从车厢飘到窗外,又从窗外飘至车厢。带回的,不止是淡淡的忧伤,还有几许不被人察觉的凉意。许多难以忘怀的往事,都沉淀于心底,又一幕幕浮现于眼前,清晰的仿如昨日。

就这样,我一边忆着往事,一边喃喃地跟父亲说话,父亲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这漫长的旅途,我怕他寂寞。

“爸爸,您能感觉到列车的颠簸吗?这是新上线的磁悬浮列车,国内仅有几台呢,您看,我这次出门都没有晕车。”

“也不知道妈睡觉前关窗了没有?晚间这么凉,可别感冒了”

“虽然咱们坐的是夜车,不过借着月色,也能望的见大片的麦田呢!您看,今年庄稼的长势比往年都要好。噢,爸爸,‘稻花香里说丰年’大概就是这样的景色吧。”

“……”

小小的车窗外,大片的夜色向身后掠过,放眼望去,只有月亮一路陪着我们。仿佛悠悠的岁月擦身而逝,久久萦绕心头的,是父亲他那绵长的目光。

久久地,我的气息,独自在这父女俩的空间里游离着。

思绪又一次滑到了27年前的夏天,那是我们全家的第一次远行。去的也是北戴河,走的仍旧是这条路。那一年,我十三岁。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我从小就有个毛病,一坐车就晕,常吐得一塌糊涂。为了这,临行前母亲还颇有顾虑,倒是父亲积极地帮我做工作,并准备了好多防晕车的偏方,尽管效果不太大,也总算是坚持到了地方。

正值旅游旺季,北戴河红火的像八月的太阳。热情的海风,金色的沙滩,岩缝中藏身的小蟹,都成了那个暑期我最好的伙伴。第一次看海登长城,第一次观日出,第一次在沙滩上拾贝壳,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因为爱上了海,父亲教会的我游泳,因为偷吃了大人们准备送给亲友的螃蟹,被父亲责备……如今回想起来,那一串交杂的时光,成了我整个童年时代最美好的记忆。家中的海螺,现在拿起似乎还听得到,当年我们在海滩上留下的嬉笑声。

后来也曾又去北戴河,不过总是一个人公出或随单位同事一同前往,未再有机会陪同父母去过了。此去,又一次与父亲同行,眼前的一切却早已经物是人非。

去年底的一个早晨,父亲昏倒在公园里——急性脑病。由于离医院的路较远,送去时已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期,大夫说情况不很乐观,要我们有心理准备。最终,父亲的生命只延续了三个月。这期间,他的状况时好时坏,每天床头上都挂着大大小小的药瓶,沉重,写在我们每一个人脸上。然而,父亲却很乐观,每好一些,便提起精神对我们说:“都别担心,我觉得好多了,再过几天咱就出院。就算是真有个什么,你们也不许哭,要是哪天我挺不过去,死后,也别把我安葬在陵园,我看,就把骨灰撒到海里吧……”一说到这些,母亲总是打断他的话。埋怨他又胡说。然后,默默地转身,拭泪。而我却知道,这的确是父亲的希望,这话,他在许多年前就曾说过。

父亲临走的前一晚,沉云密布,三天未进食的他,已无力再有任何言语。我一直守在床边,看着他,他也尽力地睁眼看我,彼此心中都已明白,这是我们父女间最后的交流了……父亲的身后事,由母亲安排,一切如常,骨灰安放在息圆中他的墓碑下面。出殡的那天,我瞒着母亲,取了些父亲的骨灰,为了我一直没有忘记的,他的那个愿望。忽然间,想起了父亲有意识时的最后一个动作:他的手略略抬起,嘴唇微张,动了一下,话,没有说完。看父亲的唇形,该是说:“孩子……”或者“海……”吧?我不知道,也许,父亲只是想最后留给我一个微笑。悲伤重重地从我的心底流出,我告诉自己,那个愿望,一定要帮父亲实现。

到了北戴河的当天,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大片的火烧云涌动着,像极了家中熟透了的那片果园。当地人说明天会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我选了个靠海的地方住了下来,并租了条渔船。当晚的夜格外的静,一个人去了海边,也曾许多次看海,却全然没有这一次的感觉。明亮的星空与海水间,只我身影一人,偶尔掠过几声水鸟的叫声,更是显出眼前的这片宁静。我站在一块高高的礁石上,远远地望着前方无尽的大海。默默地想,这将是父亲永生的地方了……记忆中,很少与父亲独处,在他最后的那段日子里,由于病情的加重,说话已很是吃力,但他仍不时地对我说着些什么,尽管许多话都已无法听清。整日守护着父亲,此刻回想起来,记忆最深的依旧是父亲那充满眷恋而又欲言的眼神。年少时,总以为父母会永远陪在自己的身边,现在想想,有太多的话没有说,太多的事没有做,那时的无心,无不一一化做了此刻的遗憾与感伤。对我,父亲还有多少牵挂?多少嘱托?我沉思着……这份深深的遗憾便这样永远横亘于我的心头之上,夜更深,我没有丝毫困意,就这样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起,我们便出发了。船慢慢地划向海的中央,晨雾还未散去,海面上只远远地飘着几叶轻舟。我轻轻将紫檀木匣打开,把从家里带来的干花瓣,均撒在父亲的骨灰上,墨兰——父亲最爱的花,是临来的前几个月,我在家中的花台上采下制成的。众多花草中,父亲唯独偏爱带‘兰’字的花,紫罗兰、君子兰、虎皮兰、剑兰、尤其是墨兰。他说带兰字的花,生命力都很强,有一种坚韧不拔的品格,做人也该这样。

手捧着父亲的骨灰,我又一次陷入了沉思,许久,一丝海风吹过,花瓣一片片随风飘去,父亲也在我的视线中渐渐远逝。我将掺着花瓣的骨灰,捧在胸前,任它们一点点从指缝间滑落,向着海的深处。心中默念:“您走慢一些吧,这是女儿最后一次送您了……”嘴角一阵海水般的咸涩,泪水再一次满过了我的眼帘。

将父亲安葬后,紧接着就踏上了反程的路,离去的那一刻,我噙着泪,没有回头。我不忍回望,更不敢回头,我怕转身的瞬间,会看见云端的父亲在向我挥手,我怕自己一但回头便一生都无法走掉了。

我匆匆地离去,只有心还在那片海面荡漾……

本文已被编辑[一剑霜寒十四州]于2004-9-28 20:11:18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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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一剑霜寒十四州点评:

天人两隔,但亲情不隔

文章评论共[1]个
古草-评论

祝父亲在天堂的路上一路走好!也祝福你中秋快乐!at:2004年09月28日 晚上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