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听到亲人去世的噩耗了。父亲打电话告诉我的时候，我正走在路上。我停住脚步，面对着来往的车辆人流，呆了一会儿，眼睛一阵湿润。

尽管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因为他，我的大姑父，患的是胆管癌，而且已经是晚期，而且他已经是73岁的人了，可是当他真的离开这个世界，就此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还是感到很难过。

5月15日那天，我请了事假，和丈夫一起到第47医院看他时，他就瘦得有些可怕了。其实他之前就瘦，但精神还可以。自住院以后，他就经常觉得难受，很不想吃东西。姑妈尽心尽力地服侍他，什么都丢下了，只是照顾他。医生告诉姑妈说，把你丈夫接回去吧，他的病是治不好的，但姑妈不肯。她说如果姑父晓得自己是癌症晚期的话，首先就死心了，哪里还肯治病呢？所以她总是对他说，你的病没什么，多治疗一段时间就好了。我不敢多看姑父，我努力挤出笑容，说着祝愿他早日康复的话。姑父就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点着头。

遥想他年轻的时候，是多么高大，多么身强力壮啊！他爱抽烟，爱喝酒，特别爱酒。他经常和我父亲，还有几个朋友一起喝酒，喝了酒就拿孩子开玩笑。我不喜欢酒的味道，便时常藏起酒瓶，不给他们喝。他们经常会被我的行为搞得哈哈大笑，我则气愤不已。姑父做点生意，走南闯北的，去了很多地方，这一点最让我羡慕了。他的日子过得又轻松又潇洒，哪像我父亲跟一头牛似的，一天总有干不完的活儿。我那时就想，自己长大以后，也要像他这么过得自由愉快。姑父对他的三个儿子都很严格，一不听话就会打骂，或者是罚他们跪。表哥们被罚跪的情形一直清晰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但他对我却格外宽容，也许因为我是女孩子，又也许是我读书成绩还算好，不仅从不骂我，还经常给我糖果吃。我那时喜欢看小人书，1分钱或2分钱可以看一本，没钱的时候，我也常找他要。在我儿时的记忆中，他是和善的，甚至比父亲还容易亲近。

长大后，再见到他的时候就少了。也不知从哪一天起，突然发现，他已是一个老人了。姑妈也老了，白头发一天天增多，但姑妈是劳累的命，带了一个又一个孙子；待孙子长大后，又得照顾生病的姑父了　。也许是年轻时透支了精力吧，姑父衰老得特别快，总给人风烛残年的感觉。每次我见到他，都很担心他活不了多久，尤其是冬天。他能熬过这个冬天吗？还好，2010年的冬天没有带走他，可是2011年的夏天带他走了。他等不到孙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达了，他等不到他孙女结婚的那一天了——其实这两件事都不过发生在即将到来的8月。他是想看到的，但上帝不让他看了。他就这么在极度的痛苦煎熬中吐出了最后一口气，让生命之火永远地熄灭了。

第二天我到了姑妈家。灵堂早已搭好，姑父的一张照片放在正中顶上。瘦瘦的，一脸病容。后面是一个水晶棺，他就躺在里面。他全身都被包裹着，只能见一个身形。姑妈说他临死之前，身上都肿了，皮肤甚至发亮。唉，他是多么难受啊！我默默站在棺材边，看着这个人，这个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是什么把他与我们隔开了？生和死原来离得这样近！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他的孙子孙女，其实已经没多少哀伤，因为他病了好几年了，因为他也已经痛苦了好几年，也许走了，到那个世界去了，并不算是一件坏事。

回来后，我对丈夫说：希望到我们老的那个时候，法律允许人们安乐死了，免得让自己和亲人都承受那么多的痛苦。还有，我一定要比他先走，因为我实在很害怕送他。我更希望他送我。另一个世界虽然很近，或许也很美好，可是它同时也很遥远，也让人战栗和伤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