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西天的彩霞像正在燃烧的火焰,烧得很亮很旺。残阳如血,将一带远山映得殷红。我和妻最爱在这个时候外出散步,一来可以健身,二来可以欣赏落日美景,特别是温馨从容的夕阳,我甚为喜爱。
起初,我们是到近处乡间小道转悠,顺便可观赏花草果木。后来,小镇修了环城路,路长大约一公里,我们便常踏着夕阳沿着环城路走一两圈。
大约还是在环城路散步的时候,几乎天天都遇见一对年约60的老年夫妇,老头子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提着一个编织袋,里面装着不多的几个空塑料瓶,似乎是在散步又似乎是在捡破烂。老太婆拿着一根铁钎戳地上的废纸,或者捡拾路上的饮料瓶,然后将它们放到男的提着的编织袋里。他们分工明确,配合得很默契,很少有语言,但是遇到散步的人,无论认识还是不认识的,他们都点头微笑,算是打招呼。
当他们第一次向我们点头微笑时,我以为他们是想要我手中的矿泉水瓶,于是我仰起脖子把瓶里的水几大口喝完给他们,他们感激的说谢了。就在第二天下午我和妻散步的时候遇到他们,老头子叫我刘老师下午好,我很诧异的问他怎么知道我是刘老师,他说我看你斯斯文文的就估计是个老师,回到家里问在中学读书的邻居孩子,就知道你是刘老师了。我呵呵的笑了,他也孩子般的嘿嘿的笑了起来。
过了不到一周,妻就利用她先前在镇上一家超市做过促销员的人缘关系,把那对老年夫妇情况查了个水落石出。原来那个老头子姓谭,早年是个铁路工人,因为一条腿工伤致残,提前退休回家养老,可是祸不单行,妻子不久也得病死了,家中三个儿子,老大读高中,老二老三都在读初中,谭老头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将三个儿子都培养成大学生。现在老大在邻近镇作党委副书记,老二在本镇小学作副校长,老三在成都做生意,都过上了超小康生活。谭老头平时省吃俭用惯了,近几年估计也存下了三五万块钱。三个儿子都争着尽赡养义务,明争暗斗,勾心斗角,兄弟反目,形同路人。其实明白人都知道三个儿子是奔那几万块钱和每月近两千元的退休工资而来,谭老头当然心里更清楚,所以坚持一个人过。起初他每天下午早早吃了晚饭,拄着拐杖,一瘸一瘸的,踏着夕阳散步。但是时间一长免不了孤独,于是他想到续弦,找个伴。他细心寻找,终于发现本镇环卫工黄寡妇很适合,经人撮合,黄寡妇似乎也挺乐意,就在谈婚论嫁之际,三个本已反目成仇的儿子居然形成统一战线,并发出共同声明不准结婚,否则断绝父子关系。谭老头伤心至极,但凭着他的犟脾气,索性引笔成一快,不负有情人,居然在儿子们的共同声明书上签下大名。大儿子气急败坏,居然通过和本镇领导的私交,将黄寡妇解雇。从此环城路上便出现那对拾荒夫妻。
听了谭老头的故事,我似乎有了一丝感动,于是我每次喝空了的饮料瓶子都拿在手上,预备他们来拿,每次他们拿到空饮料瓶时,似乎都有一些感激。
一年前,一条高速路从小镇旁穿过,因为至今未全线贯通,再加之路中间有花草树木隔离带,路边有清水池塘,果园苗圃,风景独好,因而黄昏时来此散步的人较多。当然,主要是老年人,谭老头夫妇也就常来光顾这里。
因为是新路,未通车,车少,无限速标志,更无红绿灯,环城路刚好与高速路对接,所以此处常发生交通通事故。谭老头本是善良之辈,无奈厄运常光顾他,就在一天下午,夫妇俩就像往常一样专心在路边拾荒,一辆转弯的大货车直向谭老头撞去,黄寡妇大喊一声老头子,随即侧转身将他推倒在路边的水沟里,她却被大货车撞飞10多米远,当即五脏俱损,七窍出血,送到医院即宣告不治身亡。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谭老头,散步的人们谈到他,一个个都摇头叹气,就在大家估计谭老头不会再出来时,他居然出来了,只不过他将编织袋背在背上了,另一只手里多了那根铁钎。他几乎不再说话,人们主动把手中的空饮料瓶塞到他背上的编织袋里,他不说谢谢,甚至也不微笑了。在人们同情的目光中,他一瘸一瘸的独自走开去,那境况真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直到暮色降临,他才摸黑回到自己的家。
有一天我像往常那样将空饮料瓶塞到他背上的编织袋里,他微笑了,居然说了声谢了。我有些诧异,随即转身欲走,他叫住我说刘老师我想问你个问题,我更加诧异。他压低声音说,以前我是不捡垃圾的,为了她我才捡垃圾,今天也是为了她我才捡垃圾,只要我还有生命我还会捡下去。他们将饮料瓶瓶给我,以为我只是要他们的饮料瓶瓶,其实我只是借捡垃圾时时念到她,等我攒积够钱,我就在她出事的地方竖个牌子。
然后他走近我问道,刘老师听说你是教语文的,我小时候语文老师教我们背的两句诗“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那意思是不是说的我今天这种情况,
我更加诧异,想说是吧,可我对他了解多少呢,想说不是吧,你本身是可以过小康生活的,干吗过泼留希金那样守财奴的苦日子。
妻在旁拉我的衣角示意我快走,于是我说大概就是你今天这种情况吧,说完赶紧溜之大吉。过了好一阵子,妻提示我说人们都在议论这老头可能疯了。
大约又过了半年,我和妻散步,看到几个工人将一块大牌子立在黄寡妇被撞飞的十字路口,上书“事故多发段,车辆慢行,行人小心”。
远处,夕阳下谭老头背着编织袋,一瘸一瘸的孤独的走着。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残阳如血,将一带远山映得殷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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