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露天电影,曾经在乡下红火一时。我那时年少,在夏天的夜晚,就呼朋引伴的观看露天电影。农村的生活条件十分差劲,但是有了这些露天的电影,每天到了晚上,忙碌一天的农民朋友,他们的生活过得也是有滋有味。
当年乡村播放的电影,都是村民自己掏腰包。他们谁家有了喜事,就邀请县城的播映员前来捧场。有时候,大队部因为种种原因,会拿出罚款的钱,给观众播放一两场电影。当然,用这样的钱播放电影,有人是要骂娘的,尤其是播出的时候,播映员按照大队部的要求,要对着话筒讲几句话,大意是说谁家的牛羊吃了庄稼,被保护青苗的村民逮着了,罚了多少款,特此播放两场电影,以儆效尤。这时候,被罚款的人,他们看着电影,心里也不舒畅,骂娘是难免的了。
类似这样公事公办的电影,毕竟是少数的,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村民因为喜事而操办。村民操办喜事,并且特意播放一两场电影,那都是自愿的,没有人强迫哪一户人家,必须播放两场电影,才算是把喜事操办完结。当然,这好事,老天也不是让他们白做的,对他们这些淳朴的庄户人家,也是有一定的眷顾。譬如谁家儿子结婚,娶了个漂亮的大姑娘,谁家的女儿出嫁了,嫁给一个十分富有的庄户人家,而且小伙长得十分帅气,十分勤劳能干。他们遇上这等好事,特意播放一两场电影,花费百十元钱左右,虽然算不得扬眉吐气,只要也赢得大家三两声赞赏。这时刻,庄户人家就十分知足,也算是在艰苦的岁月里,给无法忘却的生活,增添一抹美好的回忆。
我们的村子很大。一个村子,分四个大队,四十个生产小组,当时有五六千人口,发展到今天,也该是一万多口人的村子了。在我离开家乡的那一年,村子还保持一个大队一个小学,四个大队组建一个中学。小学是建国初期组建的,中学是民国时期的小学和中学一体化。
这样大的村子,有这么多的学校,充分证明村子人口众多,庄户人家自然不会少。操办喜事的人家,自然是一桩连着一桩,村里人,老老少少,他们过了一把电影的瘾。有些年轻的小伙子大姑娘,趁着这黑灯瞎火的月夜,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你摸我一把,我捏你一下,在充满青春的气息里,搞起了黄昏恋。我一位朋友的哥们儿,就是在这播放电影的革命基地搞下了地下工作。成绩不错,把一盘子黄花菜挖到篮子里,清蒸红烧了三两年,播放了一场电影,就算是把婚事操办了。
那时,电视极少,这么大的村子,就那么一两台,而且是黑白的,没有彩色。这样的电视机不能小觑,它款型虽然不好看,就连那名著“红楼梦”也不放过,看稀奇的村里人,他们通过这一个方脑壳,也跟着刘姥姥逛了大观园,就这样风光了一回。尤其是“霍元甲”、“陈真”、“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海灯法师”、“上海滩”、“八仙过海”、“济公”、“西游记”、“水浒传”、“乌龙山剿匪记”等等,都是从那方脑壳的黑匣子里闪出来的。淳朴的乡下人,当时的确没见过世面,那城市人的生活,古代人的偷情,“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恩爱,就这样被这一代村里人体验了。
当年播放“西游记”的时候,先看北京暴乱的新闻,然后观看“西游记”;其实,播放日本电视剧“阿信”、“血疑”的时候,村子里仅有的两台电视机,它们从来就没有闲置过。一台电视机是大队部的,个头很大,晚上放在小学的操场上,为老少爷们儿播放电视剧。如今回忆当年观看电视的场面,那场景相当壮观,大姑娘坐轿子,也围不了那么多人。可见那一台拙笨的家伙儿,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火,不但吸引人的眼球,也照亮了我们那一代人的内心世界,给我们枯燥的农民生活增添了光彩。
另外一台电视机,是村子里的一位暴发户买的。他在外招摇撞骗挣到了钱,买一台外壳是浅黄色的十四英寸黑白电视机。村里的人们聚集到他家看电视的时候,晚上把他家围得水泄不通,观众们为了一饱眼福,他们忘记了蚊虫的叮咬,不但天气闷热,而且大汗淋漓,谁人也不肯离开场子。
有时候,他家不播放电视,急得村里的小青年团团乱转。一部分村里的青年人,他们看不到电视,谈情说爱也没情趣了,把衣服搭在肩膀上,光着膀子亮开嗓子,唱李豁子离婚。他们总是跑调,唱着李豁子离婚,似乎不过瘾,就唱到黄段子,羞得村中央乘凉的大姑娘小媳妇直骂娘。
无论如何,观看电视剧的人们,还是没有观看露天电影的人多。最早的电影,就像是观看电视一样,播放现场热闹非凡。当然,那时候电影很少看到,在农村,还是一个新生事物。
我们这一代农村人,属于第一代吃螃蟹的农村人。白天放学归来,在田地间帮助父母亲劳作。夕阳西沉的时候,我们走在返回村子的路上,就听见那高音喇叭呜哩哇啦的宣传:“大家请注意,大家请注意,今天晚上,今天晚上,在村子的小学操场播放电影,在村子的小学操场播放电影,电影是东陵大盗,电影是东陵大盗……”
通过这高音喇叭的传送,“东陵大盗”就来到了我们的村子。这声音是我们家族的一位大伯,他和我父亲是堂兄弟,年轻的时候是长跑运动员,分组到户之后,他当上我们大队的电工,这高音喇叭就在他家院落的一颗桐树梢上悬挂着,三个大喇叭面向三个方向,传出大喇叭的声音。村民听到大喇叭的声音,仿佛忘却了一天的劳累,欣喜若狂地奔回家,匆匆忙忙地吃罢晚饭,急急切切地向播放现场赶去。
如今,大伯已经不在尘世,我再也听不到大伯高音喇叭的声音了。他在十几年前因为中风,嘴巴歪斜着,口里流着口水,拿着毛巾不停地擦拭,见到熟人前去探视,只会傻傻的笑,而且止不住笑声。
提笔写文到这里,忽而想起大伯的音容笑貌来。大伯对我十分亲切,我和堂兄弟在一起玩儿,时常吃住在他家。有一次上早自习,我和同学打架,老师把我们关闭在教室,放学时不让我们走,我大伯拿着教室的钥匙,他放我们出来,把我们训斥一顿。那场景,历历在目,至今难以忘怀。
村子里每一次播放电影,都是先到我大伯家中,从县城赶来的播映员,被我大伯热情的招待着,也许是他盛情难却,抽烟喝茶之后,趁着空闲的间隙,他展开播放机,对着我大伯家的白石灰墙壁,先试播一次,算是对我大伯热情的回报。我因为是大伯家的小不点常客,先睹为快不在话下,而且可以把我事先看到的故事情节告诉我要好的小朋友,他们围着我团团乱转,听我眉飞色舞地讲述电影的故事情节。我这点本事,后来的确发扬光大了,曾经看过“呼延庆打擂”的书籍,每到上学的时节,同学们围着我从头至尾的讲述。我学习不好,五年时光的数学课程,考试从来不及格,而我有这样的天赋,老师后来让我在课堂上讲故事,同学们和老师都是我的听众。
后来,我辍学了,我不再给他们讲故事,村子里电视机一天天多起来,晚上看电视没那么拥挤了。到谁家可以入座,不再站着观看,而且主人有茶水供应。关于电影,已经不限于男婚女嫁了,就连谁家有了微不足道的风吹草动,主人几乎都要播放两场,极其热情地请大家观看。例如谁家的女人生子了,因为重男轻女的偏见,兴奋的主人就邀请播映员,花几十元、或者一百多元,扬眉吐气的播放电影;例如谁家拉磨的毛驴子,生下了一个小毛驴儿,主人也愉快地请大家观赏电影。再后来,就连谁家的猪下了一群小猪仔,主人也不放过播放电影。播放电影的频率,犹如芝麻开花——节节升高。
村子大了,没有演绎不了的乡村风情。曾经的露天电影,因为村子人口众多,几乎天天有,几乎好戏连台。有时候,村子东头的小伙子娶了村子西头的姑娘,一晚上两家人播放电影,就这样把一村子的人气儿拆散了去。“少爷磨难”就是那时观看的,很搞笑。“东陵大盗”也是那时演的,孙殿英的杰作,能撬开慈禧陵墓,没见过大天大地的老百姓,面对那么多传世的稀世珍宝,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好梦。“英雄小八路”、“小兵张嘎”、“火车司机的儿子”、“追捕二王”、“草莽英雄”、“高山下的花环”、“大刀王五”、“上甘岭”、“神鞭”、“智取华山”、“地雷战”、“地道战”、“佐罗”、“喜盈门”、“月亮湾的笑声”、“火烧圆明园”、“画皮”、“野鹅敢死队”、“太平天国”、“峨眉飞盗”、“自古英雄出少年”、“少林寺”、“武当山”、“南北少林”等等,这些优秀的影视剧,伴随我们这一代村里人,就这样一路风雨地走过来。
当年为了看一场外村播放的电影,因为消息误传,一晚上曾经奔走五个村子,等待我们赶到播放现场,看到一个片尾,观众就开始散场了。如今回忆起来,意犹未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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