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坐在索山公园荷塘边的凉亭里，弥望着满湖碧绿的莲叶，不禁使我想起古乐府《江南曲》中“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的句子，眼前那田田的荷叶被晨光渗进了些金色，绿得有些晶莹剔透。此时还不是盛夏，荷花零星地点缀于层层的莲叶中，且白色居多。晨风从湖里送来一些凉意，她斜靠在亭柱上，深深地吸了口气，是轻松，也是舒心的样子。

她妆容并不讲究，只是略略地敷了些薄粉，抹了一点淡淡的口红，眼角若有若无的鱼尾纹，隐藏了她年龄的秘密。她不算漂亮，但她的美叫人有难以言说的韵味。她的气质，她带笑的语调，她温雅中不失的可人的热情，这是女性白领特有的气息。在她面前，仿佛有一种音乐的回音，悠长而动人。

我难得见她，高中毕业后她考入南艺学舞台美术，毕业后步入商海，开画店，接美术装饰业务，凭借她的专长和为人，干得有声有色。当同行竞争日趋激烈的时刻，她迅速退出，转身投资房地产，几年下来，身价几百万。我说她像冲浪的好手，喜欢在浪尖上展示自己的技能。她却十分感慨，说：“在商海里游泳，女人要比男人难不知多少倍啊！”这一点我是清楚的，有些事对无所谓的女人来说，也是无所谓的；对有所谓的女人却是难以说清的创伤。

太阳渐渐升高了，周围建筑物的阴影慢慢地从荷塘退出，满塘的荷叶翠绿一片。晨露留在叶面，像滚动的水银。

“我想要个孩子。”

我有些愕然，但又归于平静。人嘛，就是这样的，当生活趋于平静之后，隐藏于心底的天性会浮出水面，因时间的倥偬而丢失的对亲情的渴望，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加强烈，更何况她是一个女人。她应该有一个孩子，因为在她的气质中，似乎缺乏一种女性的温柔。母爱是伟大而无私的，护犊会使女人柔肠一片。

“想结婚？”

“我想一个人来抚养这个孩子。”

她微笑着，且波澜不惊的样子，这种多重选择题的答案，我是不便多问的。

她的感情生活颇具波澜壮阔。毕业时有一个恋人，同样搞艺术的，后来就分手了。她说钟爱艺术的人，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很少留意对方的感受，很难相处的。之后，她曾做过一个爱情的守望者，那时她相信爱情，相信年轻、青春无敌，她相信他终于一天会为她离婚。然而，几年下来，她终于当了败将，以孤单收场，她守望的是一种无望的爱情。她自觉太累了，累得青春都褪了色。

我问她最近在看什么书，她说在看张爱玲的《小团圆》。我相信她能看出书中的蕴意，在张爱玲身上寻找到什么。她是我所教科目的课代表，对文学非常爱好，写出的文字沉静安稳。她不是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商人。谈到文学，她异常的安静，透出一种少见的风雅。这对步入中年的女人来说，是不能缺少的东西。生意中，她总抱着可遇而不可求的心态，这种心态来于她的文学底蕴，促使了她的成功。

她常说起在校时，我给她的生活启迪，这我记不清了，或许在刚步入社会时有些作用吧！以后就不一样了。相反，我要请教她，但难以出口，因为向一个比自己年轻的女人请教，意味自己生活的失败。

我提议给她留个影，她很高兴，在湖边蹲下身来，想与那满湖的荷叶撞个满怀。我一连按了几张，只有一张最满意的。在田田的莲叶丛中，有一枝荷花亭亭玉立，花是白色的，花茎笔直，有些纤细，但它傲立的神态显露出一种动人心魄的不屈美，而她就在这支花的右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