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缘、惜缘、续缘
1、
6月30日上午,接唐兄电话,他已在苏州木渎,邀我相聚。
正如上海之于“建党伟业”的特殊地位,苏州也曾是唐兄建功立业的根据地。
十五年前,唐兄驻扎在木渎效外,与灵岩山一箭之遥。当时,山脚下是村庄和田野,每天清晨,唐兄穿过田间小路,登临灵岩山,在不绝于耳的诵经声中,沐浴清风和骄阳。
五年前,机缘巧合,与唐兄相识于红尘。五年,只是眨眼之间,但友谊有如慧根,看不见,却与日俱增。
唐兄是个有故事的男人,他的故事,数度令我震憾和落泪。他的一本书能卖三百万册,令数以千万计的读者有所感悟,从而改变心态,改变人生。经过多年的经营积累,唐兄已是身家上亿的成功人士,但平易近人,走在路上,几乎没人能看得出来。这种内敛的光茫,不灼人,却有绵绵的温度。
唐兄今日之成功,我望尘莫及,但我对他是尊敬,而非仰望。朋友关系,平等才能稳固,如铁轨一样走向远方,若发生倾斜,就有脱轨的危险。真挚的友谊,不论地位、学识和财富的多寡,也不论岁月的流逝和世事的变迁,只会历久弥香,不会无疾而终。
2、
晚餐在木渎老街的石家饭店。
唐兄怀念当年,八仙桌,长条凳,鲃肺汤。店还是那家店,陈设和氛围已改。时过境迁,变化比我们想象还要快,如同城市的面孔,大同小异,已无特色可言。
四个男人,年龄相仿,都处于青春的尾巴。没有佳人作陪,少些聒噪,少些旎旖,多些自在,多些坦荡。
同桌的朱兄和顾兄,若干年前都是文青。虽非相见恨晚,倒也意犹未尽。
顾兄在部队时,因舞文弄墨而倍受领导青睐,如今转业地方,负责某地的拆迁安置,把一个众人谈之色变的工作,处理得井然有序。当兵养成的纪律和作风,以及文人的聪明和变通,使他对工作游刃有余,把一地鸡毛收拾得服服帖帖。
朱兄在五年前我就见过,有着弥勒佛的肚量和福相。深记得他的一句话:“懂得圆融,才能从容。”谁说书生不能下海?近些年,他的投资颇具眼光,顺风顺水,收获丰滋,身家数千万。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朱兄谈起十年前去新疆大草原的经历,令我心驰神往。他仰躺于半山腰,头顶白云飘飘,山上白雪皑皑,身边芳草青青,附近牛羊成群,山下溪水清清,那种身心浸融于大自然的舒坦,难以形容的惬意。纯净湛蓝的天空,很近很近,近到让人怀疑这儿就是琼楼玉宇。人类的渺小,大自然的瑰丽,在那一刻仿佛打开了天人合一的心灵之窗。
酒店的床被比我家里的柔软,但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我羡慕那些干活时汗流浃背、睡觉时落枕鼾起的民工,他们生活条件艰苦,但吃得香睡得沉。
3、
7月1日早上,在细雨蒙蒙中,我们走向灵岩山。
说来惭愧,我这个苏州本地人,只登过木渎的天平山,赏红枫时,瞻仰过范仲淹纪念馆,近在咫尺的灵岩山,却不曾登临过,关于灵岩山的人文掌故,还不如唐兄熟稔。
天气闷热,阴霾沉沉,又一个桑拿天。我们原本只去爬山,并不知道今天是初一,因此,初到山门时,有两位阿姨过来推销香火,我们并没理会,十分抱歉。经过山脚下那些香烛店时,每个都在说“今天是初一,买把香吧”,我们才意识到今天真是初一,是善男信女进香的日子,难怪上山的人这么多。我很内疚,真想回头向那两位阿姨说声对不起,我们不该冷淡她们的热情和善意。
那些六十多岁的妇女,亲切如我们的长辈,她们的笑容,宛若观世音的慈祥。她们日复一日沐浴在灵岩寺的佛光里,早已化身为下凡人间的使者,传递着慈悲的心怀。
山路两旁,茂密的竹子遮天蔽日,没有一丝风,衣服湿搭搭地沾在身上很不舒服,我们恨不得脱了衣服赤膊上山,但这是佛门净地,非礼勿行,还是保持一些斯文吧。
灵岩山的山道,大部分由青砖铺就,呈人字形逐级而上,据说,这是灵岩寺的和尚和当地的民工,一夜之间为乾隆皇帝铺设的。即便是走在万人之上,也终将化为尘埃。皇帝已成为历史,而佛像还在。我们甚至不如那些松、竹、枫,那些沉默的砖头和石头,活得更长久,更有意义。
人在世间走一遭,不是来折腾的,不是来破坏的。我们的肉身不可能不朽,能让我们不枉此生、不枉来世的,就是我们的德行。希望进香之人,勿将东西乱扔,勿在树木上乱刻,勿在佛门胜地做出一些不雅之举。祈愿神灵保佑,需积德行善,勿反其道而行。
六道轮回,一圈圈地走,火气全消,浮躁尽去。佛法的神奇,就在寻常之间。
4、
灵岩山上,留有不少吴王夫差和美女西施的遗迹,有西施眺望家乡的“望佛来”石,有夫差为西施建造的馆娃宫,有夫差为西施摘月亮的“玩月池”,有山洞里两人亲密相偎的“双座石”,有西施临井梳妆的“吴王井”,有西施为吴王操琴弹奏的“琴台”,有西施乘船去香山采香草的“采香泾”等等,今人睹物思情,无不感慨唏嘘。
两千五百年前,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他获释回国后,文种向越王献了六计:重金收买吴国大臣、高价从各处买进吴国的储粮、美女迷惑吴王夫差、耗损吴国财力、拔擢小人擅权、中伤忠直大臣。史实证明,越国正是借助这几条计策打败了吴国。当时,吴国大臣伍子胥识破了越王的阴谋,但吴王听信谗言,反而让伍子胥自尽,随后不久,吴国就被越国所灭。
西施原是浙江诸暨苎萝村的一位浣纱女,被越王选中,要把她献于吴王,在范蠡的精心调教下,西施才艺超群,最终担当起迷惑吴王的重任。在去吴国之前,西施就与范蠡互生情愫,无奈她重任在身,只得与心爱之人依依惜别。吴王夫差对西施一见钟情,百依百顺,为了取悦美女,甚至学狗叫、给西施当马骑,演绎了一段“爱美女不爱江山”的悲情剧。
吴王夫差对西施用情之真,令西施既感动又难过。她依偎在夫差的怀里,心上人却不是身边人。而且,她也不能沉浸于夫差的万般宠爱之中,她还有使命……此种痛苦,难以言诉。
关于西施后来的去向,大致是两种:一是越王攻灭吴国后,他怕自己难以抵抗西施的美色,为避免重蹈夫差的覆辙,将西施沉塘而死;另一种是西施趁着王宫混乱,乔装出宫,与等候在石湖的范蠡会合,此后,范蠡改名换姓,成了一代富商陶朱公,两人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历史的真相已湮没于尘土,西施已成为中国四大古典美女之首,但她同时也与褒姒、妲己等美人一样,成为“红颜祸水”的代表。其实,“红颜祸水”只是男人的借口,一个美女能有亡国的力量吗?真正的过错在于男人,是男人丧失了斗志,丧失了理智,却把责任推在一个弱女子身上。
帮助勾践称霸的文种命运又如何?越王消灭吴国后,文种并没有得到重用,“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霸业初定,越王当然不想文种被他人所用,他找个借口,把文种杀害了。这样的结果,是文种自己种下的。
5、
唐兄领我去拜见灵岩寺的主持道安大师。禅房清净,93岁高龄的道安大师,耳聪目明,精神矍铄,无丝毫垂老之态,平时还给佛学院上课。大师的记忆力惊人,他居然记得十年前见过的“唐居士”。
道安大师说,中国的佛教缺乏宣传,从1950年起,“破四旧”等活动,使佛教断档了三十年,自1980年起,宗教才得以复兴。大师说,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要结善缘。大师说,檀香是佛香,因为檀香能给人清香之气;有德之人有德香,他会有一种光华,有一种香气。
道安大师说,人杀羊,羊杀人,冤冤相报何时了?羊自知力量弱小,斗不过宰杀者,它就临死之时用眼睛记住凶手的面目,羊来世投胎做人,凶手来世变成羊,又是相互的屠杀。人为什么有烦恼?就是有贪心,被色和音迷惑。
道安大师还讲了个小故事,告诫我们要出言谨慎。他说,《三国志》里有个情节,关公护送甘、糜两位皇嫂,被曹操收留,曹操想陷关公于不义,好让关公与刘备反目,从而归顺自己,他故意给关公和两位嫂嫂安排一个很小的屋子,让他们住在一起。晚上,关公点着香烛读《春秋》,面前放着青龙偃月刀,刀尖对着自己。金圣叹在批《三国志》时,在这一段处加了个批语“烛灭如何”,意思是关公和两位嫂嫂同住一室难免有暧昧之事。关公托梦给金圣叹,说这个批语是不实之辞,请金先生笔下留情。后来,金圣叹因其它事被朝廷杀害了,英年早逝。关公被后世称为武圣,他既是百姓的守护神,也是财神,享受世代的香火,是不容诬蔑的。口下积德,这是做人的准则之一。
大师清瘦、淡然,目光柔和,没有讲高深的禅语,却句句印在我的心房。
从灵岩山顶向山脚下眺望,看一处,似坟茔,一幢幢楼房就像一个个盒子;看一片,像是垃圾场,杂乱无章,缺少生命的绿色。开发者,只看到眼前,不知从高处展望。我们住进了高楼大厦,心灵向何处放牧?
6、
7月2日中午,受朱兄之邀,前往昆山。
朱兄在昆山某地有家混凝土工厂,业务红红火火。朱总很闲,但他手下有一帮得力助手,那是一个很好的团队,我能感觉到。牟师傅说,朱总很有管理能力,他来之前,工厂很乱,他来后,大家劲往一处使,一切ok。
中饭在阳澄湖边的一个叫喇叭里的小村子里,老板娘姓廖,桂林人。老板娘有点阿庆嫂的风范,一看就是那种很干练的女人。她既是老板娘,又是厨师,还是服务员。
那是怎样的一个农家饭店?不在公路边,村子里也不通公路,走进去有几百米,她的饭店就开在自己家里,拐几道弯才能找到,外面人根本不知道。交通如此不便,似乎与经营之道格格不入。
她就在网上招睐生意,发帖,加qq好友,让这家养在深闺的农家饭店,迎来昆山、上海的食客。城市里能吃到更贵的,但吃不到那种清淡新鲜的味道。大家爱的就是那份原生态。
家门前小河里的螺蛳、河虾、各种鱼儿,还有她家养的草鸡和草猪,还有她家种的葡萄和桃子,吃完饭还能在河里划船。这些,对农村人来说,再稀松平常不过,但对城里人而言,有着难以抵挡的诱惑。城里和乡下,到底哪儿好?人就在摇摆中来回奔波。
昨天中午,唐兄和我在胥口的一家小饭店用餐,也是些家常小菜,没有山珍海味,没有浓油重酱,却让我们吃得很满足。
如唐兄所言,人生路上,我们要善待每一位有缘人,结缘并不难,难的是惜缘和续缘,不但今时我们做朋友,将来,乃至下一代,朋友的缘分仍可延续下去。
有句话很有道理:想知道一个人的人品如何,看看他身边的朋友就知道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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