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秋雨过后,又到中秋佳节。中秋节一年一度,于我已是再平常不过的节日,无非是吃些花样常新却味道雷同的月饼、看上一眼早已司空见惯了的月亮而已。从小到大,偶尔的,刻意地,月亮看了多少回,数也数不清;中秋节,也大多过得很平淡。
但有一年的中秋,却是令我至今难以忘怀的。每每想起那年的中秋,脑际中就会浮现出那样一番景象:一个矫健的身影驾驭着一匹白马,在辽阔的草原上驰骋;一轮泛着冷寂清辉的明月高挂在深邃的苍穹;就会想起那夜晚穿过空旷原野的、带着凉意的朔风;耳畔就会回响起风吹草木的沙沙声及“得得”的马蹄声;眼前就会再现那双诚实的带着些许忧郁的眼睛……
还记得吗?那一年,也是在这样的季节,我们相约去河北丰宁的坝上草原。草原对于我们这些生活在南方都市的人们,有一种特别的诱惑,是一个永远不灭的梦想。本来同去的还有几个人,但临到要出发时,却都因有事不能成行,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人结伴同行。从北京出发,乘长途汽车到丰宁,再中途转车,乘上吆喝着招揽乘客的灰头土脸的中巴车,才能到达坝上草原。
我们都是背井离乡在外讨生活的游子。孤独、寂寞、渴望友情、认同感,是我们这些出门在外人的共同点。你那时刚来公司不久,我们并不十分熟悉,虽然彼此交往和了解不多,但我们之间似有一种相通和默契。汽车时而在宽阔平坦的高速公路上驰骋,时而在高低不平的泥地上颠簸。你一直把眼光投向车窗外,闷闷的,有些忧郁,也许你在想着什么无法排遣的心事,在思念着什么人;而我,在那中秋时节,自然而然地想念着远在千里之外的我的亲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们虽然仅是相识不久的同事,但我想我们终是有缘。否则,我们何以能一同去圆草原之梦,而且在这样的一个中秋佳节。
终于到达了坝上草原。中巴车将我们带到几间简朴的农舍前,司机跟农舍的男主人交代了几句,就驾车扬尘远去了,抛下怅然若失的我们。环顾陌生的四周,深深地吸一口干爽的空气,这就是我魂牵梦萦的草原吗?天是湛蓝湛蓝的,雪白的云朵棉花般一团团、一簇簇地飘来卷去,绵延着的绿草,已显露出几分萎靡和衰败。瑟瑟秋风,穿过空旷的原野迎面拂来,忽然想起“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的诗句,竟觉凄然。男主人是位质朴的中年汉子,古铜色的脸庞上,有着刀刻般的皱纹,他告诉我们:北方的秋天,冷得快。一入秋,坝上草原就很少有游人光顾了,夏天才是来这里的好季节。是吗?能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一趟也是费了一番周折的,你说着望了我一眼,我们相视而笑。背着简单的行李,我们跟随主人来到一处独立的平房前。这是主人家在旅游旺季专供游人歇息的私人旅馆。而眼下,除了我俩,再无旁人。跟着主人走进大门,中间是一条走廊,两边分布着七、八间大小不一的房间。主人热情地招呼着我们:这么多房间,随你们俩人怎么住,喜欢睡哪里就睡哪里。说完就笑着走开了。他一定把我们当成一对情侣了。他的话让我俩都有些脸热心跳,不过我们都当作没听见房东主人的话,装聋作哑地,忙着去看房间。大房间里,没什么摆设,一张大床铺,占据了大半个房间。床铺上并列放着五只枕头,五条大花被子整齐地叠放着,原来大房间都是统铺,旅游旺季时可解决不少人的住宿呢!看着看着,我忽然发现大房间里都没有装门,只在门框上挂着门帘。也许住着的人多了反而没必要装门了。再看隔壁的小房间:一张双人床铺,一张茶几,另有两只旧的布艺沙发,在这里已算是豪华摆设了,但要紧的是这个房间的门插销是坏的,这间不行,晚上睡不踏实的,得赶紧换。我忙走进另一个小间:摆设与前面那间大致相仿,而且门上的插销也完好无损,就这间了!正暗自高兴,你一脚踏了进来:“嗯,这间不错,我就睡这里了”,说着把行李往铺上一扔,整个人就仰面八叉地躺到在床上。我一见急了:“哎,这间我要睡的!”我不容分说又摆出小女子的几分娇嗔和蛮横。
“那我就睡那一间吧,”你一骨碌翻身下来,拎起床铺上的行李默默地走了出去。望着你宽厚的正在离去的背影,我的眼中竟有一些酸涩,心里竟有一丝歉疚、感动和莫名的落寞,你的谦让、随和、大度,让我感觉心里暖暖的,很踏实。
安顿完住宿,简单地吃了午餐,主人已备好马,准备带我们出去溜溜。你说曾经在马场呆过,熟识马性,喜欢带些野性的马。房东就为你选了一匹高大英武的白马,你喜欢极了。拍拍马背一个纵身就骑了上去。我胆子小,又是第一次骑马,就要了一匹棕色的小马驹。在主人的扶持下,我奋力踩着马镫爬上了马鞍,稳稳地骑到了马上。主人自己骑在一匹威武的红棕色马上,指着小马驹对我说,这匹小马驹性子温顺,跑得也慢,你不用怕的。为了让我放心,主人还将缰绳牵在自己的手里,和我并驾齐驱。不到一溜烟的工夫,你的白马已经跑出十几丈远,我的小马驹则跟着主人不紧不慢地小跑着。马经过的地方高高地扬起了喧嚣的尘土,我们正好步你的后尘,弥漫的飞尘让我只能眯缝起双眼,尽管如此,骑在马上新鲜刺激的感觉还是令我开心极了。
第一次如此这般亲近草原,而且还骑在马上,美美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仰望天空,草原上的天是这般湛蓝澄澈,草原上的云朵是这般洁白妩媚,它们飘浮着、舒展着、变幻无穷;极目远眺:巍峨的群山,横亘延绵着,通向遥远的地方。
小马驹欢快地跑着,主人早已放了手,由我自己牵着缰绳。我先还是紧张地拉着缰绳,不敢放松怠慢,后来渐渐的手里的缰绳也就松驰下来,任凭它在连绵的绿色草毯上撒欢、跳跃,信马由缰了。远远地,总是看到你骑在白马上的矫健身姿,来回奔跃,纵横驰骋。
天快黑的时候,主人带我们回家吃饭。在马上颠簸了一个下午,腰酸腿胀,身子有些僵硬得不听使唤了。到了家门口,马停住了,可我竟不敢从马背上往下跳。即便是小马驹,也快有我的肩膀那么高了,骑在马上高高在上的我,感觉膝盖是僵硬的,跳下来一定站立不住;我迟疑着,不知如何是好。你纵身跳下马,见我下不来,就跑来帮我。你张开双臂,仰起阳光般真诚的笑脸,示意我跳下来,我不再恐惧,什么也没想就往下跳,你稳稳地把我接住,准确地说是将我紧紧地拥在怀里,一瞬间我们都呆住了,我感觉出你“咚咚”心跳的声音。然后你把我轻轻地放下来,在那个瞬间,我竟感觉出你的柔情和不舍。
主人家离我们的住处相隔一个院子。穿过空荡荡的院落,走进简朴的农舍。女主人已经做好了晚饭,家里只有他们夫妻俩,孩子在外地工作。我们四个人围着一张方桌就餐。菜就是一些家常菜,但摆满了一桌子。一只白炽灯从简陋的屋顶上垂挂下来,为我们照着亮,一台老式电视机播放着晚间新闻。你与主人边吃边聊着电视上的话题,发些议论和感慨;我有时也会插上一、二句。房东夫妇很好客,时不时地劝慰我们多吃菜,女主人还拿出自制的月饼给我们吃,说“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正赶上中秋呀!”那月饼,样子很老土,烧饼似的,甜中带咸,说不上好吃,但感觉很特别,这是在别处吃不到的。
晚饭后,天完全黑下来,主人已给马卸了鞍,说要把马送回马厩。反正没事,我也要跟着去。马厩离住地很远,我们每人牵着一匹马,走在夜幕笼罩着的原野上。其实不是我们牵引着马,而是马在引领着我们,马“得得”地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紧紧跟着,穿过半人多高的灌木丛时,时而有荆棘划勾一下衣裤,此时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担心被荆棘上的小刺划伤。我有些后悔,早知路这么难走,又这么黑灯瞎火的,刚才干脆不要跟出来的。主人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思,安慰我说:“放心跟着马走,马是认路的,听说过‘老马识途’吧?”我放下心来,不再努力睁大眼睛辨别路途,只是跟着马走,不知是适应了走夜路,还是主人的话起了作用,后来就越走越轻松,我觉得即使闭上眼睛跟着马走,也不碍事。
送完了马,房东主人还要料理一些事,我们两人则先按原路返回了。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爬上来了,悬在遥远的天边,那一轮圆盘似的冷月,泛着清辉。月亮照着我们,月光洒在我们身上。我们先是谁也不说话,默默地感受着这空旷、岑寂的月夜。后来还是你打破了沉寂:“真美啊!以后还会来,带上心上人。”你的言语充满了感情,带着憧憬。
“那这次为什么不带她一起来呢?”本来我是不敢问你这类问题的。
“已经分手了。她从十六岁就跟了我,一直跟了八年。”你的语调低沉,我分明感受到来自你内心的痛楚。我的心也变得沉重起来,一下子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长得很像她,真的!”你轻轻地叹息着。怪不得和你在一起时,总有种怪怪的感觉。我明白了你的心事、你的忧伤,难怪你的眼中有那么多的忧郁。此刻我只想默默地陪伴你,在这样一个中秋的草原之夜,帮你分担一些孤独,如果我能。一阵秋风拂过,草木摇落,沙沙作响。秋意浓了,相思更浓。
对着清风明月,在这静谧美好的夜晚,我又何尝不在思念我的恋人。一个人在异乡是多么孤单,有他在身边该有多好。为什么有情人要天各一方,不能厮守在一起?那种思念是刻骨铭心的。相爱的不能在一起,在一起的却并不相爱。老天爷真会捉弄人!此时此刻,我们有不同的相思,却有相同的惆怅。
回到住处,尽管疲乏,但陌生的环境却不能让我即刻入睡,我在灯下写我的心情日记,我梳理着自己的心情、感受。周遭一派沉寂,没有汽车喇叭声,没有电视机、收音机的声响,没有人语,只有旷野里秋虫的时长时短的鸣叫和低吟。不久,从对面房间里传来如雷的鼾声,你也累了,愿你今晚做个好梦。检查好门窗,熄了灯,很快我也安然地睡去了。
第二天,我们按计划返程。
不久,你离开了公司。半年后,我也离开了那里回到了家乡。临走前,我曾努力打听过你的行踪,但一无所获。你有一颗漂泊的心,你曾说喜欢浪迹天涯,你曾说将来有机会到我的家乡来看我。如今又到中秋佳节,忽然记起你,记起我们的草原之梦、草原之行,远方的你,过得好吗?
本文已被[椰子]于2004-9-28 10:21:0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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