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我还伏在炕桌上演算习题。
火炉早已熄灭。借着昏黄的灯光,窗玻璃上结着厚厚的雪霜泛着晶莹的亮光。
风,在黑夜里呼呼地撕着窗纸,屋里的寒气从四周严逼过来。我不住的用嘴呵着热气,两只手来回的搓几下,便再次埋下头来,一笔一笔的继续着······
不知过了多久,头晕脑胀阵阵袭来。我缓缓的从捂着双脚的棉衣中站了起来,伸伸拳脚,感觉清醒了许多。
明天还要到十里外的中学去上课,我匆匆地收拾好书包,把炕桌轻轻的立在墙角。正欲躺下,猛然想起母亲还没有回来。我不由得埋怨着:“这么晚了,还在别人家唠嗑!”我一赌气干脆钻进了被窝。
恍惚中,感觉有人推了一把。我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邻居张大爷正喘着粗气,慢慢的掉转身从背上把母亲放了下来。惊吓之余,我一骨碌坐了起来。“快铺好被褥,你妈冻坏了!”张大爷说完之后,蹲在地上忙着生起了火炉。
我一边扶母亲躺下,一边焦急的询问:“妈,您这是去哪了?”母亲用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我。嘴唇哆嗦了几下,始终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无力地晃了一下冰凉的手臂。目睹母亲的样子,我一下子慌了手脚。连忙说:“妈,您倒是说话呀·····”喉咙里此时像塞了一团棉花,顿时哽咽无语了。
过了一会儿,母亲竟奇迹般坐起来,含糊不清的说道:“儿子!妈不能撇下你不管啊!”我一下子伏在母亲怀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母亲的身体渐渐活络起来。她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缓缓地说:“眼泪是没有用的,一定要心上长牙啊!”我抬起头来,望着母亲苍白的面容,满腹疑虑的问道:“妈,您到底去哪了?为何冻成这个样子?”母亲叹口气说道:“哎,妈站在大门外,巴望着隔壁你嫂子家灯早一点关了。可是,等啊等啊,不仅没有息灯,而且还能听到孩子的嬉戏打闹声。妈心想:再坚持个把月,天转暖了,晚上在大门口多呆一两个小时也无妨的。你明年考上了,我对你死去的父亲也算有个交代了。哪里料到,就在这个时候,腿抽起筋来。有心喊你吧,怕你嫂子和小孩听见,妈以后就再不能躲在大门口了。结果又站了半小时。偏偏妈却瘫倒了,当时竟连喊你的力气都没有。幸好张大爷路过,要不然妈恐怕······”母亲抹着眼泪一字一句的诉说着。
火炉生着了。张大爷吸着烟闷声闷气地说:“爱凤,不是大爷爱唠叨,你老是去外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留下你二小子谁管?大儿媳妇也太不明事理了。小叔子眼看就要参加高考了,不和你说话倒也罢了,只要你在家,她总要把孩子推给你看管,孩子吵吵闹闹的,建军还能安心学习吗?”张大爷咳嗽了一下,手指着隔壁接着说道:“太不像话了!”张大爷说到这里,母亲连忙摆手道:“您小声点,免得人家听见!”张大爷没有再作声。母亲摇摇头说:“我夹在中间也难啊!”看着母亲没有大碍了,张大爷起身告辞了。
原来,母亲首先出去在别人家坐一会儿,估摸人家要准备休息,便马上返身出来,回到自家院门口。一旦看到嫂子屋里灯还亮着,听见小侄女依旧玩耍,母亲便会在大门口一直等下去。
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母亲一个人在外面挨冻将近六十多个晚上,我竟一点也没有察觉 。
今天晚上若不是发生这样的悲剧,母亲还会坚持下去。我想着想着,禁不住掴了自己一个嘴巴。母亲忙拉住我的手说:“儿子,你爸已经走了,妈这把老骨头已经不足惜了,你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即使这样,你也不该瞒着我做这等啥事啊!”我抽泣着说。“傻孩子,妈也是没有办法啊!”母亲无奈的说。
在这种“糊涂的母爱”下,我于第二年顺利地考入华东师范大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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