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烟头燃尽的夜

每天深夜,我都会看见楼下的女孩。

她总是在我的记忆反复呕吐的时候,用力打开窗,伸出她哽咽的呼吸。笨拙的指间夹着一支缓缓燃烧的烟,年轻的发根在空气中迅速滋长成一片浓密的森林。

她是寂寞的,在深夜的窗台。

我这样想的时候,她正在很认真的吸烟,冥冥的夜里,她淋漓尽致的哀伤几乎穿透了冰冷的墙。

让我有种坠落的欲望,在落地的刹那,接住那些从指缝中飞走的缤纷的沉默。

她住6楼,而我在7楼。

她还很幼小的手指是不适合拿着这样赤luo的欲望,我一直这么想。

烟是稀薄的思念,但黑色的不只是夜晚。我安静的隐匿于黑暗的深处,无声息的欣赏着,她的泪在夜里燃烧。

很晚了,她不睡觉。她只是收起翅膀望着远方。尽管夜一片浑浊,我还是觅着她沉重的目光,想象着那一种遥远的伤心。

她的房间里一直重复播放着披头士的《yesterday》,有这么悲凉的回忆吗?我不禁怀疑。春天的时候,我见到她被一个很漂亮的男人拉着,那时的她没有这样拼凑的神情啊。这种疑问总是在我每天清晨拿牛奶时,与她擦肩的瞬间,差点跃出胸膛。

可每每,当她明亮的目光的月光垂下,如花般甜美的脸上就会有种绝望的表情。我找不到和她说话的对白,而她又一直塞着耳麦,我知道。

她仍然重复的听着那首《yesterday》,我不能打扰她。

否则,她萎靡的发不会显得那么愤怒,她也不会在我的目光下,昂扬着她仅存的一点骄傲,像一只猫一样逃离。

渐渐地,她和她的烟已成了我临睡前的习惯,像一块干燥的木料插进我的心脏,直到我无法思考。

今天我发薪,我买了一套新茶具。回到家里,我为自己泡了一壶柠檬茶。味道淡淡的,有些沮丧。

两片柠檬泡在水里,晃晃悠悠的姿态。

突然,我觉得很好笑。

她又出现了,嘴里含着烟。对面楼房的墙上挂着她单薄的影子。

是在哭吗?烟一点点在燃尽,她扔掉烟头,猛的关上窗,关上了窗帘。

把我关在了外面。

我听见她发狂的吼叫,像野兽般大声哭泣,扔东西和跺脚.当然,屋里更大声的在飘荡那首专属她的《yesterday》。

她呜呜的哭,那个男人可会为此心疼?

我坐在床上,为什么我要难过呢?

茶壶突然跌到地上,摔得粉碎。柠檬汁液溅的到处都是,我把它们捡起来,扔进马桶。

扔掉柠檬的时候我想起了她,我也想这样为她扔掉酸涩的回忆。

扔掉那男人的脸。

早上,我又看到她。她抱着一盆仙人球,眼睛被浸泡的红肿。

她看了我一眼,有些惊慌。我的目光坦白在那里,她红着脸埋下头,礼貌的对我微笑,然后跑掉了。

可我能看见,她眼里的委屈。

整整一天,占据我脑海的,全是那双忧伤的眼。

晚上,从酒吧回来,头有些昏沉.她家没人,好象上学时她不住家里。但我知道,这时候她一定站在城市的某个窗口,吸着手中的烟。

于是,我站在窗口,学着她,点了一支烟。

又点了一支。我竟然发觉自己也很孤单。原来孤单是会传染的。

是什么样的情感禁锢着她,没人知道。

也许只有夜空才会了解。

此后,我每天准时上班,准时回家,准时在深厚的夜里,吸一支烟。

准时怀念楼下那个悲伤的孩子。

一个晚上,她回来了,在我为她吸第十一支烟时。被一大群人扶着的她,张牙舞爪的像个妖怪。她在哭泣,声音很吵。

我知道,人的身体很脆弱,是装不下这么多痛楚的,所以爆发的形式会离奇的让人无法接受。

此刻,我又想到那个男人。

等待着,她又出现在窗前,一脸的伤痕累累。她安静的迷失在烟雾中,一如从前。

我看着她,就一直悄悄看着。

最后一个动作,烟头顺着墙落下。有些火花,有些痕迹,像她手上的伤口。

她真是残忍。我想。伤害了自己的身体还要烧毁这残喘的夜。

其实,你可以烧掉我的。樱。我对自己说。

在关上窗之前,她突然仰起了头。我的脸就停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

她看着我,眼神犀利,一脸的愤怒。我失措的躲进屋子,就象夜被黎明捅破的瞬间。

我只是个很渺小的精魂,我的秘密被发现了,被她凶狠的目光揭开了,所以我只能被月光融化。

我想说些什么,却被堵塞的难以呼吸,在没有遮拦的夜里。

渐渐的,我开始改掉这种扭曲的习惯。我捂住了眼睛,捂住了耳朵,捂住了呼吸,每个夜里都辗转在床上,反复练习着入睡,记忆一片荒芜。

可我,还是如此清晰。

我知道为了避开我她半夜起床,我知道这夜是属于她的,我只是个闯入者。我躺在床上,像那片悬浮在水中的柠檬,心被泡的肿胀,有些沮丧。

突然,我觉得很好笑。

笑着,笑着,泪就落下了。

(二)伤心证明书

我有个习惯,每晚都在窗前吸一支烟,失去你之后。

原来,吸烟也是会痛的。伤心的呼吸经过喉咙时,连身体都在颤抖,痛的我直掉眼泪。就像我想忘记你时,又摆脱不了回忆的纠缠。

那种拼命的心情,总是让我痛苦得想死去。

站在窗前,有些冷。我听着从前的录音,微笑着边流泪边回答。我不敢睡觉,你总是从我闭上眼开始,就一直霸占着我的睡眠,拉我回到过去。

醒来后,剩我一人在失望中哭泣。

昨天晚上,就是这样。

我梦见在很多人的聚会中,我独自坐在角落,你突然出现。我高兴的笑了,我说。我们和好吧。可是,你身边是另一个女孩。她很黑,头发浓密,你们很亲热的站在那里。

我看着你们,我只能看着你们,轻轻微笑。

早上爸爸叫我起床,我看到枕头湿湿的。

原来,我有这么难过啊。

刷牙的时候,我竟然控制不住,在自己面前,哭的很厉害。

我很想你。本来我想这样对你说。可我只是轻轻叫了你的名字,在心里。

上学时,我下楼梯。我还在听《yesterday》。走着,走着,我突然觉得楼梯好长好长,为什么我会走的那么辛苦呢?

住在我楼上的那个男人出现在转角,手里提着一瓶奶。他很高,有一张清朗的脸,他每天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我。

好象我是个妖怪。

我不喜欢这样的早晨,如果你在就好了,我就微不会连回避都那么惊慌。

可我,已经永远失去你了,是不是?

我很早就坐到了教室。我知道我的位置,可以看到天空。

没有你的天空很空洞,我只好打开课本,用苍白的文字填补记忆。

你又出现了,看着在讲台上唾沫横飞的老师,心里突然沉重起来。

低下头,纸上有你的名字。很旧很旧的书上,我毫无准备的看到了你的名字。

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吗?我拼命的想,拼命的想。

紧凑的字里,却藏着最遥远的距离。

我找不到答案,眼泪落到书上,落的到处都是。同桌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好象,我真的是个妖怪。

晚上,我又梦到你了。

我梦到两只很可怕的妖怪,身体的皮肤被剥去,血淋淋的一片。我被他们疯狂地追着,跑的很快。

没有路了,我在一幢21层的楼房上,身后只有一扇窗。如果跳下去,我一定会和那妖怪一样,血淋淋的死去。

闭上眼,我跳了下去。

失重的恐惧让我的心剧烈抽搐,没有希望,没有退路,但我还后着。

当我还活着的时候,我又见到了你,你站在我的面前,一脸微笑。

为什么你要微笑呢?

你可以告诉我,你从来没爱过我。你也可以说你已经有了新的爱情,你甚至可以说,你只是玩玩而已。

为什么你要微笑呢?

让我死心也好啊,你却说你还爱我,只是我们不能在一起。你可以毫不费力的掩盖掉分手时的绝情。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就用一句话,让我心甘情愿的爱着你。

你说你会回来看我,你说会陪我高考,你说会带我回家见你父母,你说会和我结婚,永远不离开我。

你说的。

那一刻,我很天真的相信了。从此,我就伤心欲绝的爱你。

尽管,我一直掩饰着,我有多么的伤心。

拉开灯,我翻身下床。泪水把脸浸得很痛。打开窗,我点燃了一支烟。

因为我想忘记你。我告诉自己说,抽完第十三包,或许就能做到。

每支烟都是一个男人,感情燃尽后,我绝不留恋烟头。

只有你,我不能扔掉,我把它们都藏了起来。

藏了起来,你曾给我的温柔。

关窗前,我向上望了望。没有人,楼上的那个男人终于没有再窥视我的秘密了。

爱你,只是一个秘密,我不能让任何恩发现。

所以,我小心翼翼的躲开了他,我要关上窗,关上所有窗帘。

那他关在外面。

屋子里重复播放着《yesterday》,灯光很柔软.我轻轻抚摸自己丝绸一样滑腻的皮肤,想象着我像花一样美丽。

绽放在你的掌心。

放假了,你没回来。我和一大群人去郊外烧烤。那个地方和漂亮,安安静静的。有很蓝的天空,很绿的树林,很巨大的奶牛,还有很清澈的河水。

看到这水,我就想起了你的眼睛。

好象上次,我们也说要一起去郊游。可惜到现在都没能完成。突然,记忆蹦出来,让我笑出声来。

你在笑什么?朋友问我。

没有。脱下鞋,我把脚伸进你的眼睛,水从我的脚趾一直凉到心脏。

我知道,我只是想起你。

望着天空,终于没有眼泪掉下来。怎么所有地方都是同一种感觉呢?在阳光下,我睡着了,梦里你还在笑。

我看着你,饱含泪水的眼睛也开始笑。你吻着我,柔柔的,和着的一样。

我睁开眼,看到的只是田野,溪涧,石头和树木。

我光着脚,在树林里奔跑。

别走啊,你说过不离开我的,你别走啊。

我找不到你了,永远都找不到了。

记忆是开往春天的地铁,无论我怎么努力忘却,仍然会回到那个春天,回到你的身旁。

我拼命的吃,吃没一块像你的肉,再不停呕吐。

我捡了一颗很像你的石头,捉了一只很像你的螃蟹,我把它们带回了家。

像带回了你一样满足。

我还在一块大石头上刻上了你的名字,我就在旁边,和它一起拍照。

像和你拍照一样幸福。

我想,也许这块石头是曾经对你微笑过的。所以我靠着它,竟然有些无助。

其实,在你生日那天,我犯了好大一个错误。又哭又笑,疯狂到无法控制。他们绑着我带我回家,我真的变成了一只妖怪。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么歇斯底里的。

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会笑我。

因为爱你太辛苦了,让我心力交瘁。

回到家里,又剩下我一个人,电话放在那里,一声也不响。我担心它坏掉了,不住的摆弄着。

到底是谁坏掉了?变得如此冷漠。

我把烟塞进嘴里,否则我随时都会哭出声来。烟雾在空气中袅袅飘散,距离越来越远。

我的爱情被一点一滴烧掉了！

我眼看着它们从手中消失,还要假装微笑。

为你我已经精疲力竭了,本来我想说。结果,我只是望着夜空,沉默。

最后一口烟被吐出,我手一扬,那烟头就在夜空中坠落了。燃尽之后,只剩下些须火花,在夜空中闪耀的很美丽。

然后,杳无声息的重重摔落在地,哭泣了一地飞灰。

我流着泪,用手捂住这伤心的证明。

我年轻的爱情,跌落,熄灭。就剩下一地灰烬。

本来我想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有多想你,我用了最深刻华丽的辞藻来形容。

结果我对自己问了一句。云,你好吗?伤心的话多说一遍会更伤心,你当然不会知道。

这样的夜,只有我独自守住悲伤。你当然也不会知道。

关上窗,我屏住了呼吸,含着眼泪轻轻叫着你的名字,在心里。

烟头燃尽的夜,你在哪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