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要扔东西,
最好扔在垃圾桶里,
这样如果你后悔了,
还可以把他捡回来。
可如果你扔进河里,
而且是一条真正的河,
那它就一定会被水带走,
一直带到大海里。
那你除了变成一条鱼就没有别的办法。
我在那个可怕的高二整整呆了一辈子,见到的全是一些假模假式的人。跟我那些假模假式的朋友相处倒也不赖。我最好的朋友就是那时认识的。我至今还惊讶她怎么能说上那么多假模假式的话。可在80年前,那些话听起来还不赖。
我花了几十年的功夫才看清我那假模假样的朋友。那差点儿送了我的命。因为我总为这事儿烦心。人们总是拼命地扭捏作态,就为了找个伴。因为那时候友情像空气,爱情还在想象中。要是你没有伴,他们就会觉得你很傻而非更酷。可你要是和你那个伴分开,你可以花极短的时间去重新找一个。这类交友的方式差点没让我笑死,可你只能这么干。而我的一个大问题是,只要是跟我拼命玩在一块的人,我总以为她是好人。因为他们对那类玩意儿懂的很多,就是柯特柯本之类的,要是一个人对那些混账玩意儿懂的很多,那你就要花更大功夫才能发现这人是不是真的愚蠢,是不是真的假模假式。反正我总有一天会被弄死,反正我就想找个朋友。
然后我就找到了你,在此之前我跟你有过一段交往,大概是在几千年前,所以我对你根本不了解,唯一的印象是,你是个热心小孩,老是没完没了地做傻事。我现在得对你这种善良的人重新定位。反正我就想说你特别特别善良,因为你干那些傻事是真心实意而不是假模假样。发现这一点又用了几十年的时间,你不要怪我是个迟钝的人,要知道有些玩意儿你非得费上几十年才能看出真假。
我们一起过了段快乐的日子,我陪着你做了几十万件傻事,别人不客观存在为我也变也个假模假样的热心小孩这真好玩,我是说有时做个热心小孩也挺不赖,如果你是真心诚意的话,就像“三十七度二”里的贝蒂妹妹,高高兴兴给那些善良的老人油漆房子,不要钱也觉得累。可是当她知道这只是那个胖老板的阴谋,查格不得不答应把那片混账海滩上的足有上千座珠房子都漆完,为的是让她留下来,贝蒂就火了,把油漆泼在那混账老头的车上,烧了房子,和查格远走他乡。
我迷迷糊糊地和你一起做了许多这辈了也没有做过的事,跑长跑,出黑板报,还像小学生似的在马路边扶起了几百辆自行车,而且都不是我们弄倒的。你说我是个特好的人,我可是真没发现,而且你说话也算不了数,因为你眼里好像压跟就没有坏人!
你可真是个爱折腾人的小孩。那次我陪你一起去广播站帮人做节目,你这家伙非逼着我做足十分钟,我只好用单放机里的那盘老掉牙的带子,胡说八道了一通。后来竟有人跑来告诉我,我的声音很好听。当然,这我早就知道,可是那白痴就好像从前不认识我这个人没听过我说话似的,大惊小怪,叫人恶心。我得承认,有时我也挺混账的,因为当我跟你抱怨着什么恶心之类的话,心里还是有一点美。
你酷爱在学校的小花园里捡些花瓣叶子什么的,有时还压平了送给我一些,上面写着年月日。这种傻事我绝对不会去干,可是你——那叫什么来着——对此乐此不疲。我总以为什么东西都有它该呆的地儿,比如树叶啦,花草啦……最后就该让它们安安静静地烂在土里,而不是被像你这样的小女孩夹在书里送人。我说你是制造僵尸,结果遭到了你的抱怨。不过我也得承认,你做的那些僵尸都很漂亮,虽然我就是喜欢不起来。
每次到这个时候,就是我们互相抱怨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你为了找到了我,拼命和我玩到一起。我是个奇怪的丫头,不好看,成天披着不长不短的乱头发,只穿些色调阴暗的大衣服,满脑子怪想法,对人爱搭不理,不招人喜欢。而你是个漂亮姑浪,就是那种人让看了还想看的。你很会穿,虽然不是名牌,就是让人看了舒服,要命的是你的心肠还特别好,所以你特别招人喜欢,所以我老说你是个祸水,早晚会出点什么事。我一这么说就会遭到你的怨。我在想,漂亮小孩总和漂亮小孩在一起,可是为什么你却和我一起出没?你又不爱听那些爱把手抢顶上自己太阳穴的摇滚傻子唱的混账艺。在这几个世纪里,这问题在我脑了里出现了那么几十次,后来我就也不想了,因为我觉得咱们待在一块真是有点道理,我也说不清楚,有点像马恩。
比如我们都爱胡思乱想。而且乐此不疲。
我是个不爱看书的人,因为我觉得能写出来的话基本上都是废话,不过我倒是看完了一本小书,迷上了个怪想法,就是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块麦田里做游戏。几十万个孩子,附近没有一个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站在那混账的悬崖边,我的职务就是在那儿守着,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岸边跑来,我就把他促住,孩子们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没准会把他们跳,这可没办法。我知道这真是扯淡,可是被这个想法迷住了,后来我告诉了你,我要去找那块麦田。你也让它迷住了,你说找到的话找一个人肯定不够,我也要来,我们轮班倒。你说这话时认真而且心驰神往的样子叫我感动。我不得不在这里用了这个滥俗的词。人们每天都嚷嚷着他们被感动了,我要说真的感动是舍不得说出来的。有许多东西都是这样,一说,就全毁了。反正,那天我好像明折了我们为什么爱在一块儿。
有句话,叫好景不长,这话真好。因为没人嫌好日子长。我们的好日子到头了,有一天你告诉我你爱上了一个家伙,我真的吓了一大跳,因为据我所知那是个混账。你想想他最近几十年换了多少女朋友,听说足有几千个。而且他都不承认那些姑娘是他的女朋友。他谁都喜欢谁都不那么喜欢,是个真正的混账。这次你倒是没有埋怨我,你说你都知道,可是就是知道他,想想这也不能怪你,那家伙是有点才,能写能画,而且他对那些玩艺也很在行,还长了一张迷人的脸,虽然你和我都说长相不重要,我觉得咱们还是得坦白地承认这点,谁不喜欢漂亮的东西呀,起码不讨厌。
从此你就害了病似的,成天跟我唠叨,他又怎么怎么了,你们又说了句什么什么话,没完没了,真是没过错没了。我于是劝你就跟他说了,然后让他甩一次得了,或者干脆打消这个怪念头,就像蓝精灵里唱的:忘记剑剑吧!你说试了,忘不了。后业,你写了一封信,让我交给他。我和你推辞了两天两夜,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和那个混账根本没有什么交往,就是那次他跑来告诉我他觉得我的声音很好,应该去唱歌,我嘿嘿笑了,心里说白痴!所以等于我们就没说过话。这真是一件痛苦的任务。
我观察了十几个小时,终于找到了个没人的机会,把那封要命的信交给了他,他一副怪模样,听我说这是你给他的,又马上换一副更怪的模样。
事实是,一切都按照你希望的发生了,没过多久,你们就好在一起。我就又一个人了,这我可没法向谁抱怨。我可不是同性恋,虽然我也没觉得那有什么不好。看见你幸福的傻样,我真是挺为你高兴的。
后来你们两个非要让我和你们一起吃饭、看演出什么的。开始我总是拼死拼活地拒绝,我可不想当一个好几万瓦的电灯泡。不过我还是去了一次,是你要死要活地求我的。没办法,我就是个心软的人。是看他的演出。在一个酒吧里,他唱了一些柯本的歌,我竟然可以容忍,或者说他唱得着实不赖。后来他来和我们坐在一起,并提出了许多摇滚的话题,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有些论点实在太混账了,我们争论起来,你也插不上话不过听得津津有味。结果我发现他还不是真的愚蠢,还是些可爱的地方,你要知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一个混账原来特别可爱,那你除了被他迷住简直就没有别的办法。
我们三个就一起玩了一阵,后来我发现我老是和他吵,而且这时就把你晾在了一边,我觉得这真是挺不好的,你们再找我出去玩,我就用什么肚子疼之类的鬼话假模假样地抱绝了。
这以后又过了几年,我们都上了高三,高三真是要命的一年,许多吓人的事都发生了。没想到我也碰上了一件。
那天下午,外面刮着大风,天黄黄的,树们一个劲的摇晃,就是暴雨将至的那副样子,每到这时我都特别兴奋,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结果这件事真的要了我的命。
当天晚上,你跑到我家,和我说他要和你分手,本来我以为你会跟我哭上一场,你没有,你倒是夸了他不少,说以前的好我事都是别人造谣,出于嫉妒,其实他不是那种花心人,你说你们分手也是因为觉得不合适。我呢,我什么也没说。
不过你们并没有真的分手,高中最后的日子里,我仍然经常看见你幸福地傻笑。
高三竟然有结束的一天,而且我竟然还活着,甚至还考上了所二流大学,继续我的学生生涯,这真够让所有人吃上一惊的。你没考上你的第一志愿,于是按事先的约定,要被父母送到加拿大读书。好啊,有前途,我对你说。临走说你要送我什么,我说不用了,我留着你做的那些漂亮僵尸呢?我说我也不送你什么了,没事时听听那首all apologies ,这歌真不赖。
转眼又过了几个世纪,你们早已分手,你在那边过得不错,又有了新欢。我呢,还那样,大学里和高中不一样,独来独往的人很多的,有的很傻有的很酷。我又结交了新友,不过她们再也不能要了我的命,甚至还有人追我,你可别吓着了,是个傻小子,我可不喜欢,说到底,生活不好也不坏。知道吗,我有时会想起我们的日子,要知道那仍在让我着迷。
你总是问我他怎么样了,知不知道他的什么事,你说有人说他后来一直都是一个人。他的事?我知道的还不都是听你说的。
只有一件事,我想我以前想,永远也不会告诉你的,别怪我。
还记得那个下午吗,好像要下暴雨了,大伙儿也回不了家,老师就趁机叫你们班干部去开个什么会,其他人就各干各的,有的在赶作业,有的在聊天,有的在唱歌,有的边赶作业边聊天唱歌,还有的在楼道里晃荡,最后找到一个没人的窗口,看着外面两眼放光,那人就是我。突然有人拍我的肩膀,这真把我吓了一跳,因为我根本没听见脚步声。我一边在心里骂着混账东西,一边转身,竟然是你的混账男朋友。他看着我不说话,一副怪模样。我只好先说自豪感,问他有什么事,他摇摇头。我们就那样互相瞅着足足站在那里像两根棍子似的有一万年,然后我就跑了像个被人发现的小偷。
雨没下。回到家,我从书包里翻出了他的信,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信上说他和你在一起是因为虚荣心,你又漂亮又善良,他觉得他没法拒绝,可是他后来发现他喜欢的是我,从听到在电台介绍那首歌开始。他说他故意说那些鬼话让我和他吵,他说他从没这样喜欢一个人。他想知道我的想法。我奇怪这个人竟然写出了这种话,而且好像还理直气壮,你说他不是一个天大的混蛋是什么,说实话,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个的。所以我愣了一会儿,就开始气愤想把这个人找来狠狠揍上一顿。
后来你来了,说要住在我家。当晚你说了那些关于你们要分手的话。我开始犯愁,想该不该把这事告诉你,这简直要了我的命,因为我想着想着肚子疼起来,夜里疼得睡不着,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听见你蒙着被子的哭声。我听不得人这样哭声。我听不得人这样哭,于是我也哭了,那些混账的眼泪顺着我的脸流下来,流进我的嘴里,咸着要命,那感觉就像条快被海水淹死的鱼。
第二天在学校我肚子疼没上课,中间他突然进来了,教室里就我们两个人,简直就像世界末日。大概忍了几十万年,我终于对他说了我想了一晚上的话。我说咱们不合适,她比我强多了,再说我也不喜欢你。然后就冲出后门,跑了。
我知道了,就是这件事你不知道。
至于他现在,我只知道他在外地上学。
不过,我还是向你隐瞒了一件事。
我收到他从外地寄来的一盘磁带,是他自己录的歌,说是当初给我写的。他说他当时真是喜欢我,还有后来好长时间,不过他现在终于决定要把我忘了。他请我原谅当初给我带来的困扰。真是典型的屁话。真是个典型的混账。
有个电影,老早以前看的,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演的就是个漂亮的小故娘,一个老头,和一个漂亮的小伙子,我也不知道它到底在讲什么,要是什么东西都得有个主题什么的,就会有点儿傻。最后小姑娘死了,小伙子走了,老头站在一个破城堡,周围都是海水。他就一直待在那儿,因粉了把它买下了,小姑娘一直想这么干,最后老头买下了,但是小姑娘在此之前,就死了。本来小伙子想和小姑娘住在那个城堡里,小姑娘好像也很喜欢那个小伙子,可是最后她对老头说希望他俩住在一块儿,老头什么也没说。结果最后谁也没和谁在一起,小姑娘到底也不知道老头爱不爱她。这是个让人难过的事,不过我很喜欢,尤其是那个老头。他爱那个小姑娘,我看得出来。因为一些别的事,他死活也不愿告诉她。后来我老是想起他最后站在城堡的样子,我觉得那真叫美。
那天晚上,电视台重播了这片子,我又看了一遍。关心电视,我翻出那盘带子,放在单放机里,出了门。
我走了几千里的路,去了许多神奇的地方,那些本来熟悉的地方,在夜里看来就变得很神奇。最后我来到一条河边,北京好像没有什么真正的河,但我确定那条是真的,是可以一直流到海里的。我坐在河边,把那盘带子取出来,扔进河里。马上我就后悔了,可是没用了,我跟着带子走了一段,就看不见了,我开始哭,就像那些混账方情剧里演的。我忽然明白,当字幕升起的时候,那个老头也一定躲在后面,会后悔会哭的很凶。
现在我明白了三件事:
一件是,有的电影里的事,你会觉得挺美,可是要是类似的事发生在你身上,那就一点也不美,而且会要了你的命。
第二件,如果你还想要回你的命,我是说,不管生活的时是多么差劲,你还想要继续活着,那就是一定得有点什么混账东西让你着迷,它老是在你心里却又无比遥元,就像那块该死的麦田。你想着总有那么一天你要找到它,起码你得试试。
最后就是如果你要扔东西,最好扔在垃圾桶里,这样如果你后悔了,还可以把它捡回来。可如果你扔进河里,而且是一条真正的河,那它就一定会被水带走,一直带到大海里,那你除了变成一条鱼就没有别的办法。
本文已被编辑[子颖]于2004-9-27 11:25:46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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