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之一：我的世界只有黑

１

闹哄哄的国庆大典即将到来，天晴又开始有些固执地站在护士长面前请假．＂近久病人多，又有两个同事要考试．．．＂＂如果不准假，我宁愿辞职！＂天晴有些无礼的打断护士长的话．

看着眼前这个越来越沉默的女孩，护士长的心头掠过一丝心痛．她曾经是那么的活泼，开朗，在病房飘过时，总是个能四处播散开心的种子．

接过批准的假条时，天晴可没想那么多．要是我在其它单位就好，七．一和十．一就不用请假，天晴悄悄说．

２

天晴现在每天的生活很简单，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然后重复．母亲说：天晴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小时候就生得眉眼灵俏的．就为这，有个算命的还给天晴算过一卦．说天晴天属火命，与水克不相容，以后要避水而居．完了，还慷慨地迸出句＂今儿个不收钱！＂

现在天晴蛮讨厌＂科学算命＂之类的说法，吉人自有天相．俗话说得好，天机不可泄露．洞穿了玄机，又不幸道破，算命又何来科学之说？

３

提起过去，天晴又想起自己的牙．

天晴左切牙上有颗小虎牙，一直都有人建议把它整形掉．看着满大街都是戴着牙套穿行的ｍｍ，想到她们将来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美丽．有次在电话中，天晴忍不住把想较牙的想法告诉了云飞．

云飞并没有出现天晴想象中的激烈反应．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再看吧．＂天晴便有些恨自己的随波逐流，明知道云飞崇尚自然，纯朴的美，自己偏要去随俗．

当云飞抱着一大摞时尚杂志出现时，天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晴儿，这些都是关于牙齿整形的资料，我到网上查了很多，有些是托朋友找到的．你真要去做，先看看，有个心理准备．＂

抱着云飞的脖子时，天晴边笑边想．云飞工作那么忙，为这，一定又忙了几个通宵．

４

１７０是个和天晴很有缘分的数字．天晴身高１７０厘米，而云飞离天晴的距离，也是１７０公里．

天晴休息的时候，１７０公里就变成了两小时的距离．这是一条使用了好多年的国道．但这并不影响两颗相爱的心奔跑的速度．记得有一次天晴得急性阑尾炎，急等着手术签名．云飞就是在这条粗糙的道路上，把夏利２０００开出了本田那１３０公里／小时的惊人速度．用朋友的话说，活活表演了一次飞车技术．

放下包天晴就拨了电话给云飞．云飞的助理说＂云总在开会，请稍等．＂天请挂了电话不到半小时，云飞就气闯嘘嘘地进了门，看着天晴岔岔地解释，＂我忘了带重要的资料＂．

待云飞打量完自己依依不舍地出门后，天晴看着他空落落的双手什么也没拿．面对疾驰而去的车影，天晴幸福得有些找不到北．

５

很多人都说护士是世界上最廉价的劳动力．它频繁的三班倒总是让护士群体的数目在日渐减少．可天晴却不这么认为．

天晴的思维方式和别人的有些不同．天晴的好友总是说，习惯用左手的人右脑聪明，习惯用右手的人左脑聪明，而天晴习惯用两只手交换使用筷子，所以，天晴是个怪才――奇怪的人材．这样的歪理，每每让天晴暴笑不一．

一次天晴和同事们抢救过来一位家境殷实的海归派的母亲．海归派特意在本城最豪华的酒店请客致谢．面对满桌的山珍海味，天晴突然冒出一句：好想念一碗炒饭．大家便都愣住了．

６

天晴和云飞是高中的同桌，读完大学后天晴上班，云飞又继续读完了研究生．

面对这个比自己早进社会上了两年人民大学，却连饭也煮不熟的女子．云飞总是恨恨地道一句＂真希望你是只猴子，每天买新鲜的水果就把你喂饱！＂

以前天晴总爱还嘴．叮叮斗斗的言语中透出的那份恩爱，总是在云飞不在身边的日子中渗透开来，溢出爱的余音．

有次天晴下夜班，喊肚子饿，云飞便起床炒饭．天晴在一边坐着看，一个，两个，三个．．．当云飞敲掉第２４个鸡蛋时，天晴郁闷得差点爆炸．干嘛，云飞你要煎超级蛋饼吗？云飞大笑，说那些都是洋鸡蛋，你上夜班辛苦，洋鸡蛋营养不够，得坚决扔掉．末了，还调侃的加了句，这年头，要饭的都是打的去并使用三十六和弦手机了．

在扒拉着这碗充满了无限爱心的昂贵的炒饭时，天晴感到心很痛，被幸福的爱勒得很痛很痛．

７

收拾衣物时，天晴触摸到衣柜里那条蓝裙子．眼泪就唰地涌了出来．

裙子是在丽江买的，右膝上有个不规则的破洞．裙子口袋里有两张前往周庄的旅游团票，是天晴一直不想也不愿去撕扯的回忆．

８

桥水相衬，桥留人影，水映桥形，间或有两只不同的方向的木船悠悠穿梭其中，荡起水波，撞碎船影，那样的一刻，你若立在桥上，天恰好朦胧，雨正在飘洒，此情此景，景物即使你平日作风粗犷，也会在突然间心思纤细感触良多．

在看到陈逸飞＜故乡的回忆＞中描写的周庄时，天晴便兴冲冲给云飞打了电话．第二天，适逢两人一起休假，云飞就预订了这两张票．

出发的前一日，香港老板临时通知云飞到丽江参加一个重要的企划会议．面对着云飞的为难，天晴先开了口，＂听说丽江和周庄都是中国最值得期盼的水乡城市，我们就先到丽江，回来再赴周庄．＂

不知为何，面对天晴的善解人意，云飞第一次没露出会心的笑．后来，在网上，天晴才知道，江苏水乡古镇周庄的风景―――沈厅，三毛茶楼，全福讲寺，从来都是人满为患，拥挤不堪的．

９

醒来的时候，天晴沉重地睁开眼睛．白墙壁，白床单，白衣服．．．天晴很是恍惚，自己是在做梦，还是正在上班？

＂醒来了，醒来了！＂天晴听到母亲愉快的呼叫．脑袋像要炸裂一样的疼，天晴昏了过去．

都怪那该死的暴风雨天气，根本看不清方向；都怪那纯白的本田轿车―――让那张十轮大卡车司机没看到它的存在；都怪自己的那个喷涕―――让车技那么好的云飞在关键时刻还腾出一只手给自己批外衣；都怪多事的自己―――好好地等着到周庄就是了，跟到丽江添什么乱．．．

＂你还算幸运，车子撞倒栏杆，撞到高架桥，１７０度的旋转后又跳回到路上．＂一个胖警察的纳西话让天晴听得很吃力．＂云飞呢？＂＂谁？你的同伴？你都是我们锯开车子才拖出来的，他怎么可能．．．＂

白色车子飞起来的那一瞬间，天晴看到云飞整个人向自己扑了过来．＂砰＂的一声，漫天的鲜血在天晴眼前铺张开来，天晴又昏了过去．

１０

在离开丽江的那日，天气晴朗．拄着拐杖能轻微活动的天晴，执意要到雪山顶上去看云飞．

云飞是在海南一个小渔村长大的．故乡对英年早逝的人的葬礼，都是把骨灰留在出事的当地．

看着天空有孤独的大鸟飞过，天晴无奈地任由心痛弥散．无名无份的自己，实在没有权利对云飞的后事发表什么看法．＂云飞，以后每年我都会来看你的！＂天晴在心里发下重誓．

路过古城门口的时候，天晴听到有女孩子从身边经过时说，＂看看，穿黑衣服的那个，我以为是一个塑料模特，可她竟然会动．＂

银铃般的笑声从耳边飞过，天晴的泪滑落下来．以前，云飞也说过这样的话，可他却丢下自己，狠心地一个人走了．拿起黑色手帕擦拭眼泪的时候，天晴听到心在说：从此以后，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黑色！

碎片之二：请让我看到你的笑

１

在接班的时候，我看到天晴跌跌撞撞地冲进一间病房，急躁地一把掀开一个患者蒙住脸的被子，嘴里念叨着我的名字＂云飞，云飞．．．＂

我很惊诧天晴的反常，平日里她都是个冷静，镇定的人．直到我看到那个患者的全病历的时候我才明白，姓名：云飞．年龄：２８岁．病因：车祸伤．．．

我心痛地看着天晴因为走得太急，膝盖被门撞青了的那块淤斑，泪水唰地就涌了出来．

２

天晴一直都是那种乖巧，善良的女孩子．街上的流浪狗会让她放弃自己唯一的早点；重病的患者会让她焦虑得失去食欲；甚至电视里失学儿童那空洞的大眼睛，都会让她流下难过的眼泪．

以前天晴是个多么简单快乐的女孩．就算玩笑地告诉她明年迈克．杰克逊会到她所居住的云南这个最偏僻落后的边陲小镇来开演唱会，她也会不加虚饰地问一句：是不是真的啊！

可现在的她生活简单得近乎封闭．除了上班之外，更多的时间里，她都躲在我们那床已经有些显旧的桃花被里，厚厚地藏着，像一只怕光的春蚕，忧郁地任美丽女子的青春从指间如流沙般划过．

３

总忘不了第一次见到天晴时的模样：洁白的连衣裙，一块粉红的手卷随意地在脑后束了一马尾．宽宽的双肩带书包上系了个卡通猫，随着她的步调一蹦一蹦的．

那么明艳的色彩和她那无邪，纯真，可爱的个性完美吻合．走在校园里，一群同学少年中，风过耳，她１６岁的青春面庞美丽而娇羞．

每次在课余时看到这位同桌，我的心都会在加速跳动中暗暗对自己说：将来，我一定要娶到这个率性，自然，无拘无束的女孩做老婆！

４

＂三班倒＂是护士的必修课．天晴有三只调在不同时间的闹钟．其中午夜闹铃的那只叮噹猫闹钟，它已经乱走错闹好几次了．可是，我看到天晴都没舍得换掉它．

那只闹钟是我卖给天晴的．天晴以前老拿手机当闹钟．铃声一响，都分不清到底是有人打电话还是到上班时间．时间长了，我担心会引起她神经衰弱，就一元钱卖了那只闹钟给她．

由于工作的关系，天晴和我一直相隔１７０公里的距离．我一直都觉得１７０公里很近，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其实距离是否遥远的估算也许能让大数学家也头疼，就像以前我对天晴晚上老把手机开着摆在枕边的坏习惯耿耿于怀，现在却对她连白天也不开机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一样．

５

趁天晴整理衣服的时候，我参观了她的衣柜．

黑裙子，黑袜子，黑丝巾．．．甚至连内衣的蕾丝都是黑的．看得我触目惊心的黑的尽头，我看到了那条蓝裙子．

款式是天晴最喜欢的连衣裙．试穿的那天，三折叠的批领托着天晴美丽纤长的脖子，映衬着刚好束住天晴细腰的那根水钻腰带，天晴兴奋地在店里转了几个圈．在她左手挥开，右手挥开，左手又挥开的旋转中，我幸福地觉得真的看到了天使．

现在连衣裙被洗得有些发白．那根漂亮的腰带已经不见踪影，只有左膝部位上那不规则的破洞，有些讽刺意味地冷冷地嘲笑这我．

６

看着天晴动作迟缓地掏出那两张周庄的旅游团票．那个曾经承诺与她同行的地方，我却失约了．永远不能实现的梦想，永远不能完成的誓约．伤感重重地笼罩在我的心头．

一年四季，天晴都是穿着黑色的裙子，夏天吊带的，冬天棉质的．一个人孤独地走在街上，抖落满地的寂寞和故事出来．

张小娴说过：人总是被思念折磨，在思念里做一条可怜的流浪狗．天晴是，而我，竟然也不能免俗．

７

我是多么怀念和天晴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呀．

和她在一起时，她煮的生硬的米饭；她洗的还带污点的衣服；她卷曲着身子像个小狗窝在我怀里的样子，一切都让人感觉那么温馨．

离开她的日子，分别时望进彼此瞳孔深出的眼神；她悄悄放进我车子里的小礼物；甚至午夜时分她在电话中如梦靥似的喃喃诉说，都是那么的值得回忆和期待．

看着她现在夜夜失眠，我心痛得不能自已．失去了我这个暖被的电炉；离开了我会动的手臂枕头；找不到我那两个她熟睡中也不忘记啃得发白的大拇指．．．她怎能不日渐憔悴．

８

＂我要控制我自己

不会让谁看见我哭泣

装作漠不关心你不愿想起你

怪自己没勇气．．．＂

护士节晚上，一曲＜星语星愿＞唱完，所有听众都被天晴甜美的嗓音和浓浓的真情深深感动．在获奖证书的背后，只有我知道，天晴在唱这首歌的时候，流过的无尽的泪．

天晴包里的ｍｐ３里只有这一首歌．记得选包的时候，我有些色迷迷地附在她耳边说，将来，这里放我们最重要的东西，结婚证，银行卡，避孕套．．．

现在她那灿烂的笑脸和她那些五颜六色的衣物一起成为了过去式．我看到她在日记里写道：以前我总是固执地在夜里为他开着手机，因为那样我就可以在第一时间听到他的声音，现在不用了！这个包上的东巴文字我请人译出来了，依次是快乐，跳舞，离别的意思．为什么不能调回来？难道一切都是宿命，一切都是冥冥中自有安排．

９

每次看到有车祸的患者从救护车上抬下来，天晴的脸瞬间就惨白了．有次出诊．面对一对热恋中的死亡情侣，天晴当场晕了过去．有个同事问出了我心中的话，＂天晴，看你这身体，算了，换个工作吧！＂天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抢救回来的每一个患者，对于他的亲友来说，都是多么的重要！＂

时光匆匆划过，又是一年的＂十．一＂将至．我知道，天晴一定不顾重感冒中的身体，又坐在前往丽江的高快上了．

１０

穿过丽江那个有名的酒店，再向左拐过两条街．面对那串熟悉的栏杆，那座熟悉的高架桥．．．我看到天晴痛苦得痉挛地蹲在地上．

我很想去扶她，可是，我已经没有了手，我现在只有翅膀．

我出车祸来报道时，上帝说：孩子，鉴于你的爱心，准予你做一个巡视人间的天使．不过，你得记住，天使是不能有感情的，否则，你便可能被贬下地狱．

我可不想管那么多．我现在很想打个电话给天晴，可我却找不天堂天使与人间天使的专线．我真的很想，很想从心里对她说：晴儿，请让我看到你的笑！

后记：

坐在疾行驶往丽江的高快上，天晴的心情低落得向开往冬天的极地，冰冷得没有尽头．

昨天是过去的，回忆是痛苦的，明天希望是美好的．

＜我的记忆里只有黑＞和＜请让我看到你的笑＞是姐妹篇．记忆的碎片，永逝！

本文已被编辑[寄北]于2004-9-26　21:41:59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