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张今年4月24日出版的《新民晚报》,我把它保存下来,不仅因为这天是我的生日,还因为上面有一篇女作家陈染的随笔《所谓成长》,谈到陈染,我没有好话说,尽管她的散文我每见必读。
我不喜欢陈染的生活方式,在我看来,她是个养在深闺,不见阳光,不近人情的女人,我总是拿她与张爱玲比,当然她没有张爱玲那般尖酸刻薄。我曾经在什么刊物见过陈染几张照片,其中两张印象尤为深刻,一张清纯丰满,十分可爱;另一张则显得消瘦,皮肤打褶,难道这就是她“所谓成长”的下场?不见得,按说以陈染的年龄,面容不该这么苍老,一个幸福的中年女人往往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就像我的中学同学,傻乎乎的欧诗英。
然而,陈染执迷不悟,她在《所谓成长》中只管瞎说:“‘生活’指什么?无非是把日子填满的那些琐事,工作、家务、买菜、烧饭、逛街、看电视、尽家庭角色之义务、保持良好社会关系等等。”试问,其中哪一件“琐事”不该去做,而且对于一个幸福的中年女人来说做起来心甘情愿?可惜陈染太自我,不肯尽义务,末了,她感叹道:“我是那样地怀念过去的那个走在喧哗涌动的早晨的街上旁若无人、浮想联翩、没有现实感的女孩。”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陈染怀念的那条每周上班走过的“喧哗涌动的早晨的街上”有些什么让她浮想联翩,原来满大街全是“庸常的平凡的景物人流”,啊,必是活见鬼了,竟让她由此升华到了“形而上”,她于是看到了冷冬里“一株沉郁枯索的秃树,四季的轮回更迭命运一般罩在它头上,这株秃树似乎与人、与我就有了某种纠缠不去的关联——冬天来了,往日的浓郁茂密以及它那在暖风中目中无人的欢叫声,都已成为回忆,来年的再绿也不是逝去的那个绿了,一切是那样的无可奈何一逝不返——”这分明是一种心理学称之为“消极暗示”的悲观情绪嘛,究竟有什么值得怀念,依依不舍的呢?
更不可思议的是,不知陈染是不是正话反说,她说:“那个女孩是何等幸福啊——她敢孤独无助特立独行,她敢与众不同棱棱角角,她还敢不喜欢钱,敢不要职业,敢要死要活地执著于自己的方式,她居然还敢身体不健康不爱惜自己,敢抑郁厌世,她甚至敢设想自杀一走了之——”
那个女孩幸福个屁!你陈染过去敢不喜欢钱,我倒是有几分佩服,因为喜欢钱是女人的通病,陈染免遭此患,说明她怀有比钱更令人幸福的追求,但抑郁厌世、设想自杀也幸福吗?说到底,陈染是心智没有长大成熟,她不明白一个如此简单的道理:生老病死就是人生,谁都免不了一死,为人还是目光短浅一点好,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必多想几十年后老去等死的悲哀?陈染错就错在不珍惜为人幸福的过程,而非要愚蠢地纠缠一个人人必死的结果,正如《红楼梦》中的宝二爷,本来喜聚不喜散,由于怕散——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索性连聚也躲避,陈染也是这样,既然留不住青春年华,人人必死,不如一死了之。陈染多次津津有味论及“死亡之美”,活着没有一个好结果,死去倒是有了美好的希望——早死早超生嘛,可见陈染说穿了是贪生怕死。
所幸陈染还不至于太糊涂,如今她知道珍惜今生今世了,“抽空得去趟医院,药马上吃完了,还是首先把身体弄好——”人到中年,马齿加长,多少会有一点儿长进,我为陈染的进步感到高兴,问题是她仍感怀伤逝,她过去的活法就是一个病态标本,文如其人,所以我对她的小说和散文从来没有任何好感。由此及彼,我更发现不少作家,其中包括很多普通人,不说“普通话”,老是钻牛角尖,小题大作,结果把自己弄得生不如死,何苦这样折磨自己以及读者呢?“沿着错误的道路狂奔。”此话是谁说的,不记得了,说得多么一针见血,沿着错误的道路狂奔的下场一定是撞墙,砰砰砰,撞得头破血流。
我欣赏女作家池莉的人生观,她也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但她没有心结,她最近发表的中篇小说《她的城》相当入俗,须知,世俗之乐才是最真实、富于人情味的快乐,那些所谓的形而上是什么破玩意儿,自欺欺人,害人害己,依我看多是矫情,我就不信你能和不说人话的“上帝”对话,因为上帝死了,或许压根儿不存在!
2011-6-25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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