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一些声音,它们早已离我远去,但我无法将它们忘记。有时,它们又会飘漾在我的梦中,使我又恍惚又回到了童年时代。
常常是在晴朗的下午,阳光透过密密的树缝,在地面上朗照。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悠扬的男声:“补锅呀,破锅拿来修补喂……”这样枯燥乏味的几句话,竟然被唱出了极婉转迷离的旋律,悠扬、高亢,跌宕起伏,带着一种幽远的亲切和温润,也蕴涵着些许忧伤和凄美,在曲折的乡村小道上回落,一声声叩动着我那颗童稚的心。这声音仿佛是照射在地上的阳光的一部分,或者说是阳光演奏出来的声音和旋律。我的想像力很自然地被这美妙的声音煽动起来,我追随这声音,走出乡村,走进城市,走到海边,走进树林,走到山上,走入云端……奇怪的是,在我的联想中,没有和补锅这行当连在一起的东西,只有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美妙的音乐。我唯恐这音乐消失,便用心捕捉它的每一个音符,每一次回旋,每一声拖腔。这声音如游丝般在天边消失,我也不知不觉被它带入了五彩斑斓的梦境。
这声音和浮动的阳光一起,留在了我的心里,就像一枝淡彩的毛笔,轻轻地抹过一张雪白的宣纸,留下了永不消除的彩晕。因为这些歌声,补锅这样乏味的活计,在我的想象也有了抑扬顿挫的诗意。我常想,能唱出如此奇妙动听歌声的人,必定是:梧桐一样的身材,阳光一样的面容,清泉一样的目光,他们彩云一样播撒着仙乐飘飘而来,又彩云一样飘飘而去……我从没把这声音想成吆喝或叫卖,它们是歌,或者说如歌的呼唤。然而见了那些补锅手艺人,我吃了一惊,他们和我的想像完全是两码事。
我不止一次观察他们补锅,那是一种怎样细巧的工作呀。补锅之前,先用一块像小石块一样的物件,把旧锅的破眼擂光滑,然后把炉子烧起来,目的是要把补锅用的铜用火熔化成铜水,再根据破锅洞眼大小估量好用铜水的多少。等铜熔化好了,就在一个特制厚布上面放点草灰,把熔化的铜水舀到上面,就像荷叶上的水一样,圆滚滚的,从锅底下抵住破眼,再从上面用自己特制的布慢慢挨,两头一挤压,铜水一凝固洞就补好了。
有意思是这些山里来的汉子,长相并不怎么样,有的个子矮小,有的脸型瘦削,有的面容黝黑。尽管如此,但并没有破坏我对他们歌声的美好印象。记忆的纸上,仍然是那团诗意盎然的彩晕。当我在某个午后的阳光中听到他们的呼喊时,依然会遐想联翩,走进我憧憬的乐园。
那声音,早已远去,因为不再有人补锅补盆。但此时,它们仿佛正萦绕在我的耳畔。有时候,躺在床上,将醒未醒之际,这样的声音就会从渺远的地方飘来,把我一下子拽回遥远的童年。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这样的声音并不单一。那时在村村寨寨到处有动听的呼喊,除了补锅碗的,还有炝刀磨剪子的,箍桶的,所有手艺人,都会用一种歌的旋律发出他们独特的呼喊。而今也有在大街小巷穿梭的那些修电饭锅,热水器,甩干机的,可它们都用一种扩音机放出来,那声音干涩、僵直、呆板,和我童年时代那些美妙的歌声比较起来,后者近乎下野在巴人。
我又想起了那些穿越时空的声音:补锅哟―――卖姜糖―――罗,卖鱼钩―――鱼线―――罗……一个个唱得委婉百啭,带着一种甜美的辛酸,轻轻地叩动着人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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