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将近,父亲便在耳边唠叨起来,今年清明节你一定要随我去祭奠你爷爷。我的心里一怔,父亲说这话是有原因的。
在我还没出世的时候,爷爷便早早去世了,听父亲说,爷爷只活了六十岁。所以,这么多年来,爷爷这个字眼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概念而已。在我三十年的人生旅途里,我既没有听过爷爷的一句话,也没感觉过爷爷的一丝爱抚。一个从来没有谋面的亲人,要说我对他有很深的感情,那肯定是假的。如果硬要我欺骗世人,让我说,我很想念念爷爷,我很爱爷爷,恐怕连我自己这关也过不去。爷爷在我的感情世界里,只是一张空白的纸,没有丝毫的痕迹可寻。
我依稀记得,小时候,每年清明节去祭奠爷爷,我是去过几次的。到了哪里,父亲便一脸的肃穆,让我磕头作揖。我完全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对这个死去多年,我完全没有谋面的爷爷这样做。于是,我迫于父亲的意志,勉强的作了一下形式,就此作罢。唉,那时我真是不懂事,完全不懂其中的深意。
岁月在一晃中而过,转眼之间,我已经三十有余了。如今我也做了父亲,成为了孩子的父辈。这三十年我不敢说对人生有多么的大彻大悟。但也开始有了一些不寻常的阅历,开始对人生有了思考,也开始懂得清明这个古老的中国的节气。那是一种血脉相连的缅怀,一种活着的人对逝者无限的感恩。尊重他们,实际上是尊重自己,我们的身上流淌着先人的血液,脸上还保留着他们化为泥土的轮廓。
这真是一条奇异的生命线,一条奇异的感情线。
这几年,我总是用种种借口,推掉了和父亲一起去祭奠爷爷。父亲为这事情颇有怨言。现在想想,我也感到极其愧疚。爷爷生养父亲,父亲生养了我,这是一种无法割断的血脉传承。我用我祖先身体里的血液获得了生命,得以在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里繁衍,生息。享受精彩的人生。而我,却将他们忘却,连这个极其重要的日子都不去看望他们。我还有什么尊严活在这个世间,活在他们曾辛苦耕耘的土地上。
每当我想到这里,我便感到汗颜。唉,的确是我做错了。
于是我暗暗下定决心,今年清明节,无论外界有多么能诱惑我的活动我一定不去,我一定要去看望一下爷爷。那怕是简单的拜上几拜,我的心也会因为找到一种失去很久远的东西而复归平静。
清明节很快便到了。这一天,一家人早早的起了床,吃过早饭,便怀着一种缅怀祖先的哀思出发了。一路上,随时都可以看到去祭奠祖先的百姓。他们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有身为人母的妇女,也有被牵在手边,驮在肩上的小孩子。他们的手中提着炮竹,纸钱,檀香。脸上挂着对亲人思念,缓缓地行走着,像一条由老人,年轻人,妇女,小孩子连成的一条河流在山岗上流淌。看着看着,我突然有了一个奇特的联想,这是一条生命的河流,而河流的源头便是埋葬黄土里的祖先。
我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原来生命和血脉竟然是这样的神圣,这样的让人感动。一刹那间,世间的一切在亲人,亲情,血脉的面前显得是那样的卑微。我仿佛看到,那中流淌在心中的感动便是一座肃穆的大山,又像一座功勋卓著的丰碑立在我的前方。在逝去生命的面前,我们这些活在尘世的人,只有顶礼膜拜,只有感恩。只有感谢祖先给我们在身后留下一个美好的世界。
在父亲的带领下,很快就到了爷爷的坟地。屈指算来爷爷逝去已经半个世纪。这半个世纪对世界来说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瞬。然而,对人的生命来说,却又是极其漫长的岁月。这个漫长的岁月让父亲从一个英姿勃发的青年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让父亲从一个懵懂的少年变成了父亲,让我来到这个先人们奋斗过的世界。然后我娶妻生子,给父亲生了一个孙子,父亲又变成了爷爷。我们用祖先赋予的生命续写着血脉延续的传奇。在时间面前,一切都是渺小的。只有血脉的传承可以战胜的它的漫长,永远的延续下去,点亮尘世的天空。
此时,爷爷的坟头已经长满了野草。仿佛在向我们诉说岁月的沧桑。那些覆盖在坟上的黄土有的已经干裂,仿佛是爷爷从前那被岁月风霜侵蚀的皮肤。阳光穿过林间茂密的树叶,缓缓地落到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给这肃穆的树林增添了几分哀伤。我的眼睛再次湿润起来,我不是个多情的人,可是此刻我却无法抑制内心的感动。这种感动混合酸楚,肃穆,庄重,神圣。我只觉得,爷爷生活在多灾多难的年代,温饱的无法解决,何谈幸福。而他还是历尽千辛万苦将父辈们抚养成人。我们这代人虽然谈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乐得小康。想想他们的苦。我们还有什么理由抱怨现在生活境况呢。
该给爷爷行礼了。我们这些后人在父亲的带领下,表情肃穆地给爷爷鞠躬,作揖。每一个动作我都觉得是那样的沉重。这些动作里承载了岁月,生命,血脉延续,传承的无限意义。那躺在黄土里的,不再是一具腐朽的身体,而是一个家族神圣而庄严的符号,图腾,永远值得我们这些后人们去敬仰,去顶礼膜拜。乃至终老。我忽然悲哀的想到,有一天我也会躺进去,那些前来祭奠的人只是我生命的轮回,再一次重复我当年的动作,产生和我一样的思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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