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的表现是不是很棒呢？”“猜猜我考了几分?”上小学一年级的儿子每每这样意味深长地向我发问，在邀功的背后总不免有些请赏的意图。在物资丰沛、衣食无忧的现在，零零食、华味亨之类用于满足口腹之欲的需求，就和乖乖兔、史努比之类着眼于光鲜亮丽的追求一样，对儿子的吸引力是相当微不足道的——倒不见得是有多么地不喜欢、不想要，实在是通常情况下也会给予相当的满足，和邀功的逻辑联系紧密度不是太强。此时儿子的指向性其实非常明确，无他，玩具耳！尽管所谓奥特曼、铁甲小宝、变形金刚之类，已然在并不宽敞的“蜗居”里，堆了满满当当的一个角落。当然，“没有最多，只有更多；没有最新，只有更新”，在儿子的眼光里，表现棒和奖玩具之间存在着再也自然不过的因果逻辑联系。至于其间所花的成本云云，以及大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艰辛劳顿，似乎超出了其认知考虑的范畴。我一时有些怀古的冲动，遂酝酿了一番自己幼时如何憧憬玩具而不可得的惆怅、勇于自我动手不怕失败终于得到玩具的喜悦等等情绪若干，准备对儿子进行深刻的传统教育。于是，就有了下面的文字。

老实说，玩具云云，实在是一个再也宽泛不过的概念。按照文字的拆解分，玩者，把玩有趣也，具者，物象器具也，前者为属性精神层面，后者为依附物质层面。从某种意义上说，“玩”和“具”就同“刀刃”和“锋利”一样，充满着哲学的智慧和意蕴。比如说，当竹叶长在竹子上时，它只是竹子的有机组成部分，可当我把竹叶单独摘下折叠成简易的棒棒糖时，它就一跃成了玩具。同理，棕叶在棕树上也不是玩具，可当我把它折下细细撕开时，它就成了拂尘，那就又有了玩具的特质。如此种种，实在不胜枚举。不过，在我的记忆里，从小男孩的性别偏好来看，对玩具最为憧憬期盼的莫过于枪械刀剑了。尤其是露天黑白电影之后，欲求更甚。那个时光，玩具的获得途径，也不外乎“买”、“做”、“送”三字了。说起个中的滋味，实在教人感慨。

“买者，匮也。”心有所属，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在当前语境下，这是再也寻常不过的事情。然而，在我儿时的印象里，却似乎不见得如许简单。先是“心有所属”的困难——常说“眼界有多大，空间就有多大”，可那时我们的活动范围也就在几个生产队（自然村）之间，眼界云云，大约只能用方圆几里来评估了。触目所及，不外乎蓝盈盈的天空、绿油油的田野、哗啦啦的溪流、忙碌碌的大人，如斯而已。所以，要见识到精巧奇怪的玩具并进而心动，基本等同于“无中生有”。倘使有的话，那属于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再是“一手交钱”的困难——大人们起早贪黑在田地劳作，也只是混个肚子不饿而已。要说闲钱，那不是一般的少，而是相当之少。对我们小孩而言，就连买根两分钱的棒棒糖，都要想点什么由头之类，遑论堪称奢侈品的玩具乎？然后是“一手交货”的困难——十里八村倒也有代销店，可货架上多是油盐酱醋等日用品，屈指可数的玩具也就牛皮筋、乒乓球这些小件了。饶是如此，也因销售惨淡而积满了灰尘。要是凑巧的话，流动的货郎担上倒有火柴枪可买，只是要三角钱一把，贵得让人咂舌。从买的路径上说，这只是一种理论方面的客观存在。

“做者，丰也。”虽然说不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样的伟人语言，但在当时的玩具实践里，这确乎为一个主要途径。摆在第一位的当然是自己做——自己找木板、竹片、钢丝等原材料，自己准备柴刀、木工钢锯等工具。一切就绪，就用铅笔在木板或竹片上画出手枪或者刀剑的轮廓，然后用木工钢锯沿着线嚯嚯地裁起来，随后再用柴刀削去多余的边角料，并按光滑的标准进行一番加工完善。毕竟非能工巧匠，在柴刀的使用上往往会用力不均，于收尾关头一切到底，把刀枪最关键的柄也削了下来。每每到这个功亏一篑的环节，总会让人气急败坏且无可奈何。毛糙且容易失败，这是自制玩具最大的缺失。既然这样，那就往往退而求其次，央求他人代为制作。这个他人倒也颇有讲究，一般来说，家里的大人在空闲之余且心情较好的时候，或许会小小地满足你一下，但次数不会太多，总体而言处于比较稀缺的状态。这样一来，最好的选择对象就是请到家里干活的那些木匠、篾匠了：一则原料工具齐备，二则技术手段娴熟，三则劳务关系密切。所以，对于我们这些小男孩来说，一旦家里来了木匠、篾匠做活，那是像过节一样欢天喜地的。除却经常性地站在旁边观摩他们做活外，稍得空闲便围绕制刀做枪的目的磨叽个不停。缠得稍许久了，匠人也会觉得不好意思，总会予以相当的满足。正所谓“会者不难”，他们只刷刷几下，精巧的木制手枪或刀剑就会赫然呈现在面前。其做工，自是不可和自己的粗制滥造相提并论。挥着这样的玩具，在小伙伴中是很有面子和话语权的。因此之故，当匠人干完活转向下一家或打道回府的时候，一般还会萌生出些许惆怅和失落来呢。

“送者，盼也。”要说得到玩具馈赠的机会，那得具备几个条件：一要合时，往往出现在走亲访友的集中时段——正月拜年；二要难得，一年或几年难得来一次的亲戚朋友，准备送玩具的可能性要远远高于三天两头碰面的，哪怕再亲也不例外；三要距离，距离越远，越在传说中的城镇，越有这样可能；四要由头，一般总和嘴甜不甜、考试成绩好不好挂钩。总之，要想获赠像样点的玩具，需要具备天时地利人和诸条件，其难度不亚于摸彩中奖。尽管概率不高，但在我的记忆中似乎也有那么几次“惊喜”，虽然只是简易小水枪之类大众化产品。印象深刻的倒是那次“兑而未现”的玩具驳壳枪之梦——那年大约正月初五初六的样子，家里来了一拨很尊贵的亲戚，不仅穿着得体华贵，谈吐细声慢气，会不时发出好听的笑声，更重要的是他们住在很远的热闹的街上，据说要换好几趟车，合计起来要七八个小时。他们谈了很多我闻所未闻的见闻，直教我大开眼界。当看到我拿把木头枪挥来挥去时，其中一个按辈分叫“舅舅”的亲戚挥了一下大手，说这次匆忙，来年一定给我带把乌黑铮亮的玩具驳壳枪来，就跟电影里演的八路军连长用的一样。“舅舅”才说罢，我的脑海中马上浮出自己手挥玩具驳壳枪耀武扬威和周围小伙伴垂涎三丈的图景来，不禁傻乎乎地笑了，对才始第一次谋面的“舅舅”益发地亲热起来。于是，在他们返回后，我便热切地期盼起来年。每每过几天，便念叨几句“舅舅他们要来了”。那个时节，玩具驳壳枪便成了我极好的期盼。总算等到了“舅舅们”再来拜年的日子，我最期盼的“舅舅”却没有来，玩具驳壳枪自然无从谈起。其间的失落失望，自是可想而知。再过了一年，“舅舅”还是没有来。如斯憧憬几年后，我终于想：关于玩具驳壳枪，“舅舅”怕是大约的确忘了。要说等玩具馈赠，就跟老天下雨一样，实在不太有个准，难也。

垂涎之，憧憬之，努力之；喜悦之，失落之，充实之。如今，我每次走过眼花缭乱的玩具店摊时，总不忘用目光逡巡一把琳琅满目的玩具，并进而生发出些许上述所列的种种无聊的感慨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