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行，哪行社会都需要，做好了都能当状元。与生死有关的行当就有接生婆、巫婆、屠夫、装殓师、掘墓人、送葬的，等等，这都是正当职业，都让人尊重。

单说屠夫，常见电视上举大刀片的人，都膀大腰圆，一身横肉。如果此时属实，至少说明他们没温饱之忧，甚至已经实现小康生活。而现实里的真屠夫，也见过几次。例如80年代严打一次枪毙29人的那次，我们就被组织在现场观看着。那阵势太震撼了：三十米外一排溜背跪二十九个身躯，土路上飞驰来一排军车，军车上匆匆下来一大帮屠夫，各自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只听一声令下硝烟弥漫。枪声响过，不等红的白的流出来瞬间人就走的无影踪了。二十多年后留下的印象里，有一个躲过三枪而不死的机敏罪犯和三个哆嗦着开了空枪的笨蛋屠夫。其他的，不论是死囚还是屠夫，其实都不坚强。既有尿裤子的死囚，也有颤抖到举不起枪的屠夫。

当然你可能说他们不是屠夫而是战士，不过这只是称呼的差别。所谓伙夫换成炊事员，跟班叫做勤务兵，这道理一样。顶多是大刀换成了长枪。如果用战士的标准衡量，相信这些枪杆子在真战场上也不会太勇敢，肯定没有南京大屠杀杀死三十万人的日本机枪手，也不会成为三大战役里消灭800万国军的战斗英雄！他们才是特殊材料制成的。

不管怎么说，政权还是从他们手里的枪杆子里出来了，或更准确说从他们前辈的枪杆子里出来了。他们杀了不少日本的鬼子，砍了不少中国的伪军，消灭了不少的地富反坏右，再埋葬了更多的牛鬼蛇神，……不管是旗帜上是他们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反正江山从此红起来了。

如果说战士不是屠夫，也该说战士不算阶级。形象的说，他们只是工具。正如战士把枪杆子当成工具，将军把战士当成工具。消灭敌人和杀死死囚，动作一致，效果一样，都是按令行事。因此，如果说是军队推翻了旧中国建立了新社会，似乎也不恰当。因为理论上为资产阶级掘墓的人，是整个无产阶级。　

作为职业，掘墓人和屠夫，前者听起来更好些。因为最掘墓人来说，你埋的不是你杀的，东西到你手已经死了，你只是挖个坑把死了的埋了。尽管也与死尸打交道，但属人之常情，甚至是积德行善，完全不必夜里做噩梦。因此就本人来说，一次屠夫没干过，掘墓人倒是当过多次。每次都能收获一些烟酒灌进肠胃，顺便把一些乡亲送进地宫。

掘墓人大多不招人喜欢，但有些却留下了好名声。例如悲惨世界的冉阿让，如果不是掘墓人帮忙，他肯定就被活埋了。掘墓人灵机一动，偷了卡片，诳了傻瓜，把他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救了活人，埋了死人，不连累别人，一石三鸟，这样好的掘墓人让人敬佩。但是，假如当掘墓人的队伍增加到了一个阶级，以至于发誓要把整个资产阶级都埋掉的时候，那敬佩，就无以复加到甚至有些恐怖了。

不过还好，这个伟大的理想至今还没实现。倒是作为资产阶级一员的富士康老板在埋了不少作为下属的无产阶级员工以后，至今数万名员工都拿这个老板没办法，不管是土埋还是火葬。

与屠夫和掘墓人比，送葬的更简单。他不必杀人，不必摸死尸，只远远的看，呆呆的，没人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装着肃穆些，严肃的站一会就行。要是埋的是洋人，顶多再学别人的样鞠个躬，这也很简单。对这样的事，上级会给你假，同事会念你好，邻居会夸你懂事。在整个队伍里，这角色的确好干。也许正因有了这些好处，现在才诞生了一个新职业“哭灵师”，据说他们的业务很繁忙，那收入还真不菲呢。

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故事。就自己来说，这辈子屠夫肯定是做不成了。不说正规的杀人，已不再砍头，也很少枪毙，而注射死也多由专业医生操作，没别人的份儿了。非正规的杀人，路上踩死个蚂蚁都吓一跳的主儿，那里就敢私自杀个活人！当掘墓人也没戏了，一是让你掘的墓地越来越少，再有有墓地的多是领导，咱想免费奉献也轮不到。倒是送葬的事一直不曾间断，只是咱没哭灵大师的技巧，不仅不能挣到收入，反而每次要倒贴些丧仪。

乐观的想，人总是要死的，不管是杀人还是被杀，不管是埋人还是被埋，不管是送人还是被送。这正应了林黛玉的话：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现在想这些问题似乎还早，那就活一天乐一天吧。被杀无奈，杀人不敢。墓地昂贵，掘墓无望。每赔一份丧仪，就自慰说送的不是自己。离开生生死死的场所，就不再谈生死的沉重。太阳每天都升起，看着一片蓝天，很想就此砸烂一切枪杆子，扔掉一切撅头把，放下所有的哭丧棒，只在阳光下跳舞歌唱，把熙熙攘攘的每个活人，都看做是一起吃过饭的伙计，一起喝过茶的聊友，一起打过牌的同好。就算高攀不成，只要咱总有一脸谦卑的笑，那无常鬼手里的绳子也会断掉吧，那枪口里射出的子弹也会发软吧。

真能如此，倒也不愧一片和谐盛世。

于木鱼宅

2011-6-23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