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童年　【母亲系列集之5】

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逢，

夜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

—孟郊

谨以此诗献给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出生的监利农村的母亲们！

故母亲出生于监利县福田寺镇三湾村，时为一九四二年五月初六，公元1942年6月19日。正是中国处于河山破碎，炮火纷飞之际；人民流离颠沛，生存维艰之时。

外婆杨氏是一位早年读过十年私塾，对《三字经》、《女儿经》、《增广贤文》等倒背如流的封建传统女文化人。儿时的母亲，在这位文化长辈的熏陶下，朝夕耳濡目染，儒家文化的“忠、孝、廉、礼、义、仁”等等，慢慢地植根于母亲心中。

母亲还未谙世事，外公即身染重疾，后终无回天之术，而撒手人寰。外公的英年早逝，不仅让外祖爷爷悲痛得万念俱灰，最后落发为僧　，对年幼的母亲更是个巨大的打击和不幸，似乎也昭示了母亲一生艰辛坎坷的命运。青春鼎盛之年而落寡的外婆，同样也陷入了莫大的悲痛与激烈的思想斗争中。一边是封建文化的千年古训：　“好女不嫁二夫，忠臣不仕二主”；一边是外公临别时的期盼与寄托　，还有残酷的生存环境和来自各方面的严峻考验。权衡再三，外婆无奈而又黯然地选择了后者，带着尚在襁褓中的母亲，下堂改嫁到洪湖瞿家湾雷家墩。

童年多舛的命运，从此也造就了母亲一生顽强拼搏，积极进取，不畏艰难的精神，和宽厚、包容、仁爱的品格.

瞿家湾位于洪湖西岸，与监利柳关土壤相接，一水相依。共和国开国元帅贺龙，当年正是在这里，以洪湖为屏障，领导和创建了湘鄂西革命根据地。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长期的兵荒马乱，白色恐怖让布衣百姓难有片刻的安宁。洪湖岸边的人们都以漫漫无边的蒿草，滔滔无涯的洪湖水为掩护，籍以躲避战祸和盗匪的侵袭；以洪湖清亮的湖水解渴，取之不尽鱼藕充饥。继外公雷爷爷便是洪湖岸边捕鱼踩莲的能手。

或许当初颇有文化和头脑的外婆，在极其复杂而又激烈的思想斗争中，想到了洪湖水和继外公的能干，才燃起她心中忍辱负重，养育母亲成人的信心吧？不然，以外婆倔强的性格，可能遵循千年的古训而选择做了贞妇。――许多年后，母亲为了撑开我们这个多口之家的艰难，与父亲一次又一次到洪湖打渔时，幼小的我，在万般思念母亲的煎熬里，胡思乱想中想到了这点。

以打渔为生的外公外婆，常年漂泊在洪湖里。幼小的母亲在渔船中，喝着洪湖水，食着洪湖鱼，一天天长大。在那个一望无际，渺无人烟，茫茫一片的湖中，母亲白日对着的是涛涛巨浪和呜咽的寒风；晚上对着的是茫茫星月或短暂昏黄的油灯。聪颖又好学的母亲，聆听着外婆凭记忆所讲授的《三字经》、《幼学》、《百家姓》等，虽然不能识字，但母亲已从外婆长年累月的言传身教中，逐渐领悟到了儒家文化的精髓，和立身处世做人等诸多的道理。

童年的母亲，对比其它同龄人是幸运的，她有一个能熟知《四书》、《五经》的外婆，给予了她文化和思想的启迪；有一个能擅长捕鱼踩莲的外公，给予了她生存生活的保障。但童年的母亲又是不幸的。自幼丧失生父，使她少了只有亲生父亲才能给予她的关怀和温暖，洪湖里漂泊成长的孤寂，让她不得不压抑童年应有的活泼而默默忍耐，而又有多少次，睡梦中的她，一次又一次被洪湖岸边经常发生的狂风巨浪所惊醒……(十五六岁时，由于遭受洪水而搬家辍学的我，曾和大哥见清一起到洪湖捕过虾，其经常发生的乌风黑浪，至今仍令我记忆犹新，心有余悸。)

苦难的童年，并没有将母亲摧毁和击倒，却一件件的磨练了母亲一生坚韧不屈，不畏坚难的精神，和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品格。由于缺少生父之爱，母亲长年累月的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给我们众多的兄弟姊妹纺纱织布，缝衣纳鞋。尖利的针在昏暗的灯光下，常常将母亲的手刺破得鲜血淋淋，细小的线索勒得母亲的手慢慢长出厚厚的老茧。儿时的每双鞋，每件衣，都浸染和饱含了母亲的无数心血和汗水。（母亲去世时，我们兄弟守孝在她身旁，母亲的手掌全结满厚厚的老茧，左手食指头被针刺留下的旧痕仍历历在目，清晰可见。）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里，母亲节衣缩食，省吃俭用的供我们兄弟读书，把她童年没能得到的温暖与关怀，呵护与爱心全部给予了我们成长中的幸福童年。

母亲童年的孤寂，使她倍觉珍惜人间的友谊和真情。她一生始终如一地热诚待人，诚恳处世，即使许多它乡来客，在一次偶然地与父亲邂逅倾心后，也能成为我们家的世交。现住朱河镇长江村下车湾的常修生伯父，早年开挖四湖干渠时与父母相识，后几十年如一日，与父母情同手足。2007年闻父母去世后，以愈古稀之年，奔赴父母坟上焚香磕头，捶胸顿足，悲怮不已，路人观之也无不动容，皆垂泪不止。

母亲童年的苦难，也练就了她一生不畏艰难，顽强拼搏的进取精神和临危不惧的雄心与斗志。1997年春节家庭会议上，母亲斩钉截铁的说：三年时间，给我们兄弟做一个三间两层的楼房！当时遭到大哥的强烈反对。因其时，母亲已过花甲之年，她已身患绝症而不知晓，只是我们在一直隐瞒着她。而她却怕增加我们的负担，装作没事似的，从不肯表露给我们；父亲一年前患脑中风，瘫痪在床；大哥见清到湖南办企业，亏欠巨债；二哥建国刚重组家庭；四弟建武结婚不到一年刚离婚；五弟剑虎在外打工，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我仅能勉强度日。而此时，同村人都已在刚刚兴起的瓦房改楼房的热潮中，一憧憧楼房拔地而起。此时此景，身染绝症的母亲说出这句话，该具有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几年后，我们几兄弟全线崛起，一举甩掉了穷困的帽子，在村里率先进入城里有房，出行有车，家里有电脑的现代人行列，这与母亲在童年里磨炼出来的优良品质，潜移默化，言传身教给予我们，以及在危难中给予我们的鼓舞，是有极大关系的。可惜母亲她却都已不能看到了，在我们兄弟即将冲破黑暗见到黎明之时，母亲带着对儿女们无限的牵挂，和没能亲眼目睹儿女们过上好日子的深深遗憾，而永远离开了我们。。。

愿母亲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项见闻写于2011年6月18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