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辞成都,下着雨,不大。我一向喜爱雨天,尤爱在有一点风的夜里卧听雨声——枕一堆书边,泡一杯沉沉浮浮的碧螺春最佳。那时节,关于我的江南,我的童年,我的背篓我的蘑菇,我的太阳雨我的虹,我的池塘我的泥鳅,还有我的阴阳两隔的亲人……都会踏雨而来。
我没要伞,牵着儿子踩雨从宾馆出来,带着宿醉进了一家面馆。在征求了儿子的意见后,要了两份肥肠面,而老婆那厮笨笨的只要了根油条。
面是碱面,黄,筋;白水,清汤,葱花嫩绿,就是一碗的春天了;几星油花在汤中很闲地荡荡漾漾,有些荷叶露珠的情形。酱红的肥肠略带一丝腥,然,正是这浅浅若无的腥方显出了肥肠诱人的香。辣酱不可或缺,还要浇一丝生抽在上面,滴几滴醋。先啜口汤吧,让汤的鲜在舌尖勾留一会,再入口一块肥肠——嘿,不错!儿子也称赞道:“和爸爸做的味道一样好!”
成都的朋友将我们送上高速公路就回了,雨在我们的行程中渐渐淡去,直到没有,不过天却不肯放晴。阴的天色恰恰适合这里,因此四川盆地才有那么多美好女子。
到了嘉凌江,雨又来了,我心大喜,忙叫停车,我请一行人下车,去了嘉凌江边的画舫上吃鱼。上得舫来,我点了一味清蒸,一味清炖,一味红烧,尽是黄辣丁等嘉陵江上的河鲜。饱了口福,才悠悠进得南充市内。
到了南充,我们在北川医学院旁选了一宾馆住了。宾馆布局有些特点,居然四合院的样子,从一层到顶层竟是天井的格局;通向一圈房间的过道是木栏镶雕玻的回廊,回廊上陈列着鲜花;却在南面没布局房间,是一整壁的玻璃幕墙,我只立廊上,那外面的风景就不由自主地跳入了我的眼,我的心。
南充,我还是第一次来,但她的名字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就有耳闻。那时,我随父进疆,家有后母,心情压抑,常出门去打邻居小孩渲泄,就天天有邻居大人上门告我,自然我天天要享受父亲的严厉和后母的白眼及指桑骂槐的待遇。某日,我兴高采烈爬上一邻家屋顶封堵烟囱,正当我紧张施工之际,从屋里呛出四个女娃和一男娃,他们齐齐地骂我之后,又列队去了我家上访。接待上访的自是我父和后妈了。我的待遇照旧优惠!傍晚,父亲穿上工作服临要下井时,叮嘱我听话,不要闹,尤其不要惹那户女娃子的人家——他们是四川南充人,极善骂架。此后,南充人给我的第一印象即是善骂!从离开煤矿到现在算来有二十几年未有她们的消息了,那些邻家女孩现嫁何方?现在即使擦肩而过恐也不识得面目了!
——说实在的,那几个邻家妹很好看的,一律的弯眉,一律的单眼皮,一律的结两长辫,一律歌似的川音!
下午带孩子及他娘上了街,路过宾馆门前的医学院,我就指给那个平日只喜穿衣打扮说英语的婆娘说:“见了没,就这医学院,是我老乡胡耀邦题的字。在5·12地震中,收治的伤员放满了院子!”走到香港对口援建的一所学校,我郑重地告诉儿子:“记着了呵,崽子,香港也好,台湾也好,四川也好,我们都是一个国,一个家;看了没?南充遭地震了,香港同胞来建设哩!以后你要记得,自己是中国人,就要把所有华夏血脉当作一家人!”
一夜无梦而醒,是四日的辰光了。我一家三人去了离馆不远处的北湖公园。
端的是南方呵,一园山水,一园竹蕉,一园曲桥,还有一园丝竹云板。我们游湖一圈,尽是拣了桥和廊曲曲折折地走,在桥上看那一角的亭,半圆的门,被蕉遮了的窗,还有湖中瘦瘦的舟,长长的又沥沥滴水的竹篙。醉我的是从某一油漆斑驳的曲廊上幽幽传来的笛,而晃晃悠悠地映在水中的半弧桥孔就似通往天堂的山门!
——哦,我的南方,我的桥呵!
儿子问道:爸爸,你怎么有了眼泪?我说:因为我在南方呀!
让儿子玩了半日水上汽球,我们去了朱德和贺龙钓鱼处,又拜访了湖边的张澜雕像。这样竟游了半日忘了归去!
晚上是斯英宴请家人,好几桌,川人不象新疆人好灌客人酒,否则我必当狂醉。
——斯英的故乡便是南充。
南充,我还会带儿子再来!
南充,我衷心的祝福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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