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我便带儿子下了楼去察看环境。其时,天还不甚明朗,但隔了河的对面山上,已栖落了一片一片安静的阳光,山里人家便越发的感觉有了寒意——都是阳光与阴暗对比惹得祸!
儿子要去解手,我带他围畜圈绕了几圈也没找着认为中的厕所,就让他随地不文明地方便了,我则放眼看世界。
这是一个建在河边山坡上的山寨,规模也不算小,好几十户人家,估计人口在200以上,比我故乡的村大多了。房屋全是些木结构或砖木结构,二层;个别外墙贴了些砖块的,是地震后新建的,看了墙上挂牌得知,这里是深圳对口援建的,新房煞是漂亮,宽敞亮堂,还有小院和栏杆,但无论新房还是旧屋,人居处的下面一律是块堆放柴垛或存放杂物和鸡们嬉戏、人们活动的场所,场所周边是散落建起的猪们或牛们的住所。屋舍围墙是乱石砌的,山寨模样和味道就是这样调和而成的。
儿子无所事事地蹲在一棵大树下散漫地用着力解手,时间也太长了,等他胡乱提好裤子,衣衫不整地走到我跟前,太阳已照到我几天未洗的头上了。
吃了早饭原说要走,可是斯英哥们的一个朋友不让走,硬要留我们吃了午饭再走。趁这空闲,我背着相机带儿子到处转转。
过了小铁索木板桥,看了看昨夜的来路。侧目看到一座黑瓦白墙房子墙上的一显目标语——潭不在深有龙则灵孩子不在多成才则行——才知这山寨原是舟曲县武坪乡桥子村。
是山寨,还是藏区,孩子们就更显出了特色。最打眼的是他们的脸蛋,紫红如海棠果,皲裂痕迹呈纵形分布在两扇红脸上;无论男女孩,一律挂着两条或清或浓的鼻涕,我知道,这鼻涕是童年时代自由和骄傲生活的旌旗!他们的睫毛黑长,双眸明亮如这山里的溪水或空气,或者就是离雪山很近的湛蓝的天空,让我迷恋——说实在的,我从来都未曾拥有过这样的一双明眸,尽管我也曾是山里的孩子。他们三五成群,或相互打闹,或追鸡逐牛。见了我,马上静下,好奇而惊竦地看着我,见我的镜头对着他们,立即避开躲去了墙后或树后。过片刻,又从墙后或树后贼贼地探出五分之一脑袋,用眼角探究我,疑视我,询问我。其实,他们的心里想法我比较熟悉,因为我还是孩童时,见了陌生人进村,也是他们那样的,一点都没错!等我转身离去,孩子们却又若即若离躲躲藏藏地跟了我身后,如当年越南人游击美国佬!随着我在山寨里转的时间和叉巷的增多,跟踪我的顽童队伍如滚雪球似的不断大起来,粗略一数,竟有七八个了,有男有女,久未洗梳过的结发如毡。在鲜亮的阳光中,起初只一个顽童麻起胆子尖叫:给我照相!我便近身给他按下了欢快的快门。随后,七八个男女童竟相要求我给他们照。其中一女孩照了后问我要钱。我初时奇怪,后想到这孩肯定出过门或这山寨里也曾来过外人,估计那厮给他们照了相后,是付过“模特”费的,所以这女童才有索费维权的经验!我没给他们钱,因我装着钱包的外衣放在朋友家里。
解放了那些孩子,给地震后新建房屋留了照,又与住新房的主人聊了会,了解了一些地震灾害与这里关联的事。汶川5·12地震,这里也是灾区。震后,国家没有遗忘大深山里的山寨和她的子民,房子损了的,一户给了2万元,自己再出3万元,由对口援建城市承建;房屋没受损的,每户补3000元。
这时见了昨夜吃住那户人家的孩子无言地怯怯地寻了我跟着,我想是有事,便问他,他手指抠着身边一棵树的皮,两眼盯着地回答:吃饭了!
跟了那孩子,我嗅着浓郁的畜圈气息,踩着对“羊肠小道”完整意义诠释的小路,躲避着鸡们、狗们、猪们,当然还有牛马甚或人的屎,一跳一跳地到了今中午招待我们的那户人家。
这户人家的女儿曾在我生活的城市打过工,后来因结婚回了山里。席间,听她和李医生——她是他的表亲——说,她于近日离了婚。我与她的父亲坐一起,儿子依旧还是热衷烤土豆片吃,我则专心地品味桌上美味——一盘味道奇怪的肉。显然那不是牛肉,因牛肉没那么嫩,而且也不是羊肉,羊肉没那么筋道,更不是猪肉,因为这肉几乎不见一丁点肥色,当然也不可能是我爱吃的狗肉,狗肉虽然香,但香味中隐隐透着一股土腥。我算是吃过些肉的,幼时吃过豺狗肉、豹子肉、黄麂肉、黄鼠狼肉,至于老鼠肉、野猪肉、山牛肉还有鹰、蛇、蛙、穿山甲等等,就更不在话下了;还吃过驼掌,就是熊掌也吃过两次。自己曾花两天时间烹制过一次熊掌——做熊掌的过程实在烦死,基础工作更是让我不堪回想。那是一九九八年的事,时令应是初冬,因为那天我还烹制了一只由军人从巴尔鲁克山猎来的天山雪兔。那两个熊掌,干货,也是人送的,且说这日有位老乡来我家,他是副省级,肯来我家纯是因我淡泊无求。那时我还没孩子,早一周听说他要来,便寻出那双干掌——小孩脚般大小。水发了,又精心净毛,客人来的前一日,我从牧场买来一只肥大老母鸡,又从人家求来一副自家养的猪的猪蹄,治净后斩成大块入紫砂煲,用泡发湖南老家寄来的野生香菇水煨汤,汤中不放任何佐料。汤成一次滤一次,反复再三,制成了上汤,鲜、清、香、醇,真正好汤。之后,将白细纱布把熊掌包紧,入汤文火慢煨近十小时,捞出晾凉成形,再解开改刀,然后用了调料养锅,切了鲜冬笋作陪,入熊掌,再调马爹利xo,收汁盛般,竟然色泽红亮,味如鲍鱼,也有几分象海参,尝了汤汁,细腻如燕窝。我的厨艺就是从那一次出了名的,其实桌上就三五人,不多。有一副市长打电话给我,透出想来的意思,给老乡汇报过,老乡婉拒他来,后来他告诉我,那副市长想要老乡帮忙迈上厅级台阶。
后来,我有了孩子,和他一起看动物世界多了,从孩子身上学会了爱护动物,就没再吃过野味。
哥们斯英和李医生见我举箸出神,问我吃出是什么肉了没?我摇头不知。主人得意地说道:知你们来了,我上午去山里猎回来一只藏北山羊!
我吃惊不小——天呐!也敢把这宝物打了下锅!难道动物保护法没能宣传到这里?我把疑问提了,猎手笑道:知道法,可是你们贵客来了,没啥招待呀!我听了,顿觉口中寡味,心情黯淡下来,再无胃口吃下去,便放了筷,只沉默地衔着杯沿啜酒,满脑子全是倒在鲜血中哀鸣的藏北山羊痛苦样子。
——我是带着儿子回故乡去过年的,而这善良、可爱,在冬日大雪山上快活地奔跑着为妻儿寻找食物场所的藏北山羊,却为了我的到来,再没了与家人团圆的缘份——就在这年关,就在这冬日过去即将是春天的时候,我在动物世界和科学探索中多次见了并且喜爱的藏北山羊永远闭上了它善良双眼!
我不知什么时候结束的午餐,只是麻木地上了车,连山民们给我赠送的山野菜也忘了拿。
这座叫作“桥子村“的,离武都不远,我们于下午六时左右就到了。
下榻的宾馆是我从一条小巷中穿入又拐进去才找见的——我是根据市面上悬挂的巨幅“宾馆开张,一律八折”的广告寻到的。果然新开张的宾馆,门前的装修垃圾还没有打扫,但厅堂整洁,颇有星级宾馆威风,办完唏哩哗啦的一套手续,终于入住了。这次我终于找到了配有电脑的房间——一路上,受儿子所托,我寻觅宾馆的首要条件房间是否配有电脑?
安顿好行李,我们下楼在街上找吃的,天色就在我们东张西望中黑了下来,满街寻去,馆子一律川味,并无陇南特色吃食,人的衣着、口音也与川人无二。原来,这里紧邻四川,随便寻一家小店坐下草草吃了,被儿子催着急急回了宾馆上网。
——在这里,我依然没能给儿子买上他爱喝的王老吉和和其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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