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教师白玉洁站在大街上看着人笑。

一对时髦女郎从对面走过来，穿着羽绒裙装，裹着胸脯却露出臀沟。她们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这个胖胖的，剪着齐耳短发的女人。然后扔下两个字：“傻x！”

女教师没有听见，她沉醉在幸福里。

此刻，暖暖的阳光和蔼地照在树上、地上和人的身上；大街车水马龙，熙来攘往——一切那么平常，但在白玉洁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她努力奋斗了整整12年，终于通过了中文自考，成为合格的大学本科生啦——30分钟前，她正式答辩成功。已经过了三轮年龄才得到本科文凭，早哪儿去了？像她这种99年毕业的大专生，早好多年都成学士生甚至硕士生了。那么她怎么这样“落后”呢？嘿嘿，你不要以为她很笨啊，她是不愿意！好朋友劝她，还是读个函授或者电大得了，何必那么煞费苦心呢，不就一个文凭吗？她从厚厚的镜片下睁大了圆圆的大眼说：“不，读自考要过硬一点，文凭含金量高些。”什么什么啊，人家通过电大、函授学习后，不是一样涨工资了吗？连考试时候请别人代考毕业的同事，工资都随文凭变高而变高了，难道还有不用工资来衡量“含金量”的文凭吗？　哎，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境界不同，看法也不同。我们的白老师在漫长的12年里，经历了结婚生子父亡母丧的人生大变故，也经受了一科不过关再考再再考的磨练，今天终于达成愿望，你能不为她高兴吗？

女教师现在身体也适应过来了——从偏远的小县城坐了七八个小时的火车到大城市，然后又从江北火车站搭乘去答辩的师范名校，用她的话来说，简直把她整惨了——一路呕吐不止，最后连黄胆都呕出来了——她晕车，这也是她讨厌发达的原因之一。现在，她什么都办妥当了，正想找一个地方住下来，准备明日回家去。现在她看什么都那么美好，“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她不由自主地悄悄哼起来了。一缕阳光从树缝隙里透下来，正照在她稀疏淡薄的左边脸上，一看上去，似乎没了眉毛的黑山老妖，有几分怪诞和滑稽。

一会儿，老师的肚子很适时地“咕噜咕噜”唱和起来。

白玉洁扭动着肥硕的屁股，打算吃点东西。转来转去，转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才在旮旯发现了食物——也仅仅是面包而已。不管这些了，白老师买了一个就当街啃起来。正值下班时分，街上的人更多了，车更忙了。大车小车像火箭一样从她面前冲过来冲过去，车声像浪潮一样呼啸而来又呼啸而过。女人像妖怪，头发染得五彩斑斓，衣服整得要多短就多短，就生怕遮挡了自己的身体，有意无意把那些“关键”部位暴露出来。女教师看着自己在县城做的黑色羽绒长大衣——已经穿了三年洗得不怎么保暖的长大衣，觉得非常满意。“奇怪得很，一个个硬是不晓得冷！也不晓得害羞！”城市上空的气流仿佛在和她作对，起劲地跳着探戈——蹦嚓嚓——蹦嚓嚓！女教师感到一阵阵眩晕。

她靠在一棵杨桷树上，随意地向对面看去。对面有一个很大的广告牌，上面一具庞大的阳物，生动鲜艳。女教师吃惊地读着姜黄色的广告词：“做男人，挺好！”还没读完，就羞得满脸绯红，她慌忙去看身边左右，生怕别人注意到她的行为。人们热烈地谈想着，快乐地嬉笑着，各自走自己的路，说自己的话——竟然一个人也没看她。“哎，怎么这样麻木？”

她有些茫然地把四只眼睛（眼镜算两只眼）两束目光投向一棵榕树。榕树巨影婆娑，牵牵连连，搞不清楚哪儿是树，哪儿是根。老师正在欣赏赞叹，无意又见一对青年男女正在旁若无人地拥抱接吻。“怎么这样开放呀？旁边尽是人玩耍呀？”老师惊讶得张大了厚实的嘴巴，像看域外仙人一般看着人家。女孩子披着一头电夹过的直溜溜的长发背对着她；男孩子戴着眼镜，刚长几根毛的嘴巴很雅致地在女朋友脸上舔来舔去；双臂拥着女朋友，两手在她的背上头发上摩挲着。男孩子一边用嘴唇同女朋友玩，一边用目光对白教师迎来，两双眼睛八只眼相接后，男孩子和女教师都嫣然一笑！也不知道白玉洁从哪儿来的幽默，反正她就那么在拥挤的大街上欣赏到了最新也是最原创的激情戏，然后居然报以粲然一笑！周围的人无所谓地瞥一眼两眼，毫无反应地各走各的，仿佛早已见惯不惊。欣赏了几分钟后，女教师觉得他们很面熟的。想起来了——他们就是这所名校的大学生！她答辩出来的时候，正遇见男孩子和女孩子拥着向学校的门口走。

“崽矣，胆子大得吓死个人！”叹息之余，白老师自然就想自己和老公的爱情。那简直就是如同山野的幽兰一样的爱情，高雅，芬芳。他和老公谈了四年恋爱，从不在人前炫耀，你要说偷偷摸摸也行，要说委婉含蓄也可，反正不像这两个年轻人的爱情，这简直就是大街小巷的麻辣烫一样，放诞，浓烈。

恍惚间，那一对“孩子”不见了，女教师没趣地移到街边的一个小旅馆里。看过房间，问过房价，一个仅仅容下一张床的房间居然要88元一晚！染着火红色烫着大圈发的女老板说：“你今天还算幸运能住上一间，要是再迟一点，大学生们就把房间全订完啦！今天是周末，晓得不晓得？”

“啥子？大学生们不住学校来这里开什么房呀？吃错药了是不是？”女教师很吃惊。

“啷个嘛，你是从天外来的嗦？别个情侣不来这里开房难道还在寝室住？你硬是笑人哟！”

女老板张着画得像熊猫一样的鼓眼睛很吃惊地抢白我们的白老师。哎，没办法，“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啦！”“人悖时盐臭馊”我们的女教师自嘲得很经典。她刚拿了钥匙，那对小情侣居然也来开房了。真是倒霉，他们就在隔壁。有人说，如果一天之中你有三次同时遇见有个人，那就证明你们很有缘分。但是白老师却有些不舒服，想换房子，却没了空处，忍吧！

进了房间,白玉洁安静下来了。可是,四周围的车喇叭声、人叫喊声和各种莫名其妙的声音简直就像铁锥一样直刺她的耳鼓。“什么大城市嘛，到处鬼哭狼嚎的，有什么好？”白老师差点发狂了，但是有什么办法？不能住在大街上去的。再忍！

天好久才黑下来。白玉洁躺在床上，把电视声音调到最大以盖过打扰她的嘈杂声，看了个爱情悲剧，流了好几滴眼泪。揩干了泪水，一看时间，“呀，都晚上11点了！”白老师关了电视，外面也相对安静了许多，正想睡觉。“啊~~啊~~~~啊~~~~~~”突然，一阵非同寻常的声音钻墙而来——该死的地方，这墙一点也不隔音！白玉洁听着隔壁的床“咯吱”“咯吱”叫过不停，一阵如狗熊般喘息后，女孩子娇滴滴喊：“哎呀呀，哥哥，我还要……”

白玉洁浑身燥热，顿时没了睡意。她像撞见了鬼一样，惊骇慌张不已。她坐在床上呆想了半天，头脑一片空白。等她意识恢复的时候，隔壁的娇喘声又如苍蝇蚊虫一般嚣张着。突然之间，白玉洁再也忍受不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她从床上旋下来，热血在体内滚涌，正义在她的头脑里像春花一样灿烂。她风一样刮到走廊上，擂鼓一样敲着别人的房门：“喂，里面的不要太张狂！想一想这里是公开场合，请收敛一些！听见了吗？喂！”他喂一声，就擂一下别人的门，直到喂了五声，擂了五下，里面才停下声音。

女孩子穿着睡裙光着脚，一副“拖衣落失”的样子。她气急败坏地跑出来，对着女教师就是一顿狂风暴雨：“怎么了？疯子！我们惹你遭你什么了？疯子！”。男孩子从被窝里伸出个脑袋向外面张望。

“我是讲，公开场所应该收敛点，不要整那么大动静，别人怎么睡觉呀？”

“你个傻x！我们整哪样？你心灵肮脏透顶，说我们整哪样？”

“喘息声那么大……”

“我们活着我们不喘气吗？有你屁相干？再说我们睡在自己的房子里是公开场所吗？你想男人没男人x你你疯了……”真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看起来那么清纯，怎么说出话来这样厉害啊？女教师话还没说完，就被轰得无招架之力。

“你凶啥子嘛凶？八辈子不见过男人？一个姑娘家家，半夜三更还在叫春，要要要，也太张狂了！真是不要脸…”

“拍！”“你个丑八怪老女人要脸！”小姑娘没等老师把话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就扇在老师软和的脸上，脸上顿时起了五个手指印，眼镜也被震多下来了，“你简直是老太婆坐碰碰车——讨抖！”

“杂皮，你要打嗦？”白老师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她拼了命伸出两个粗壮的手朝女孩子抓去。

“嗷嗷嗷~~~”两个女人扯在一起。

“你们做啥子！喂！”值班服务员从梦中惊醒，慌忙跑过来。她看见两个女人抓扯不放松，一时也没了主意。一分钟后，两个保安跑过来才把两个的手扯开。白老师羽绒服被扯开了，扣子掉了两颗。她掩着胸口，心潮起伏，悲羞难当，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这样的世道，没人管了吗？简直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你个老变婆，是太平洋警察吗？‘管事管得宽，拉屎要人端’！”小女子侃侃切切，不卑不亢地反击。

“都不许吼了！”保安一声令下。等弄清楚情况后，这个中年男人对女教师到：“你这个老师真是多管闲事！别个情侣爱呀恨的，你管得了那么多？”白老师满脸通红，眼珠都气鼓了：“毫无廉耻，毫无廉耻！你不知道他们还是学生，还没参加工作，还没结婚，怎么可以这样？”

“现在社会就是兴这个。只要两个爱了，结婚不结婚有什么？你真是少见多怪！”

“我少见多怪？我们女性的脸都让这样的人丢尽了！毫无羞耻感…”

“哎呀我说老师，您算了吧！请问羞耻是什么？人家和自己的爱人做事情，也羞耻？你是老[ch*]女？”服务员话说得太重了。

“我不是[ch*]女！我娃娃都8岁了！实话告诉你们，我们耍朋友的时候，连手都不牵的，哪像你们！”

“什么？”走廊里的人大眼瞪小眼……

“简直是对牛弹琴！”摔下这句话后，女教师一句话也不说了，愤然进屋，愤然关上门。

白玉洁打开手机，有些伤感地说：“老王（对丈夫王名堂的称呼），我明天就回来了，这里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