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我回到这个充满金属味道的城市,来到城边那无人的小山丘上。漫山都长满了杂草与蒲公英。我双膝跪地,看着远方山脉与天空接触的那条分界线,用最诚挚谦卑的身份向远古就存在的众神祈祷,希望盘锦此时在天国过的幸福。
《1》
我和盘锦都是那种无人在意与让人产生兴趣了解的小角色。我们相识的时候都还是宁为玉碎的少年,走失在这个相约瓦全的世界。盘锦的父母在盘锦小时候出国遇上空难死了,盘锦便很顺利的接收父母的遗产,虽然并没有多少钱。我们一同长大,一同上学,一同打架,一同退学,反正只要不是好事我们都一起做过。
我并不感觉我们的生活很糟糕,相反的我们随着性子去做任何事情,偶尔忍受责骂是免不了的,但是起码与大多数活得跟木偶似的傀儡们相比,我们依然很幸福。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像我们这么大的孩子有着各种各样的故事,就像那些绘有圣经故事的花窗玻璃的哥特式教堂。眼高于顶的态度形成了尖肋拱顶,胎死腹中的理想和咄咄逼人的现实做房梁。沉默和绝望构成了十字型的耳堂。对待家人的态度就像教堂后端那半透明的大窗户,看不清却真实存在。至于那貌似永存的可爱的爱情,就好比显露在外面的飞扶壁,似乎很高,但是越高摔下来缺越惨。虽然我们暂时无需直面这个病入膏氓的世界,却也使我们历尽心结。
这便是青春。不挥霍青春,过期只能作废;不挥霍青春,我们一无所有!
我们不知道人生怎么继续下去,所以只有沉醉在烟酒的麻痹中才能躲过此时的彷徨。我们的前面,阻隔了庞然的人生,我们都将去到陌生的地方,看陌生的风景,和陌生的人一起聊天喝酒,吹着不知道那个海洋吹来的风,看着眼前并不熟悉的摇摆的稻田,一天一天的长大过来,这就是生活,不是童话,却又更胜于童话。看似快乐,谁知道呢?
所以我们依旧期望着幸福,但我更愿意幸福都给了盘锦,因为他比我需要,更因为他是我朋友。
《2》
在一个秋风瑟瑟的傍晚,我和盘锦同往常一样在马路边抽着香烟,时不时对着马路对面放学的女生们吹着口哨,没有人理睬我们,我们的存在形同虚设。这也是一种乐趣,不过是自娱自乐。
几天后当我再一次约盘锦出来的时候,跟着他的还有个女孩,她叫雨眠。我异想天开的认为,盘锦的幸福来临了。上天并没有放弃我们这种人,依然让我们体会苦中作乐的幸福。我不愿承认我是个可怜的人,当我们站在还没有竣工的高楼上时,盘锦和雨眠在我的身后窃窃私语,情意绵绵。我开心的笑了,但是同时在想,我的幸福在哪呢?这是我第一次拥有这种感觉,我恨这种自卑的想法。
我们总会长大,在每一个遥远落日和仰望天空的日子里。在每一个受尽疲惫心灵麻木不仁的瞬间。在你和我相聚又离开的时候,我们总是有自己的心,去尝试着吞噬世间所有的沙粒,然后磨损出老茧,看淡一切事物,包括生老病死,包括快乐悲伤。但是我们往往忽略了,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总有一天,终将失去。于是,我们忘记了珍惜,忘记了挽留,任由得他们,匆匆而逝,直到回过头来的时候,才发现物是人非。于是,这就是长大,不是看透事物的所谓圆滑,也不是历经沧桑冰冷的心灵,而是敢于承担和感受面对的勇气,是对生活充满希望的坚持,从磨出老茧的嫩肉中,获得珍珠。
我看着脚下那行动便捷的汽车,一个个仿佛是金属怪兽般吞噬着一个个已经格式化的人,感到自己的可悲与无奈。天气阴沉,更突显整个城市的冷漠与闷沉。到处是玻璃包裹的大楼与散发热量的柏油马路,没有人情味,没有新鲜感。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或悠闲或匆忙,穿梭于黑暗宛若行者的人们,彼此的世界不断地重逢交叠,又不断的分离平行。最终,可能开始和你重叠的那个世界,那些本以为会永不分离的人,到最后却变得平行而没有了交集,散落在古人用于沉淀遥远回忆的地方;而本来与你并不相关联的世界,那些陌生而深刻的面庞,却应为那个恶心的叫做缘分的东西而互相嵥伴,相互交汇融合,变得再也不分开彼此了。
《3》
偶然的一个中午,我和盘锦在雨眠的学校等着她放学。我没有问过盘锦和雨眠怎么认识成为朋友,反正只要盘锦开心,那一切都是无所谓。最重要的,他爱着她。
雨眠很快便从学校走了出来,想滑翔机一样张开双臂,呼啦一下投入了盘锦的怀抱中。有人说,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的擦肩而过,他们注定缘定三生,那一次的擦肩而过,大概是前生的事情,换来了今生的这一次凝望,心在欢欣鼓舞,像离家的游子重回故里,痴痴地缠了上去,目光交织,人前的冷漠如烈日下的冰雪,融化得无影无踪,悲伤,喜悦倾泻而出,所有心事被毫无保留的看穿。我想我这个电灯泡非常的耀眼,就像阳光明媚的夏天里突然有个光头出现在你的视线里一般。找了个蹩脚的原因,我便自由自在的离去了。随便找了家饭馆,吃着还算可口的饭菜,看着门前这些经过所谓的学生,感觉也蛮不错的。
“你好,你是三中的学生么?”
突然听见有人好像在冲着我说话,回头看了下,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女孩,马尾辫,稚气未退的脸蛋,几乎所有学生的特点她都具有。
“不是。”
随便回答了下便继续扭头吃着饭菜,我感觉桌上的食物比这个女孩更使我感兴趣。
那女孩看我不冷不淡,便跑到一边吃饭去了。
很快的解决了饭菜,正准备出门的时候,那个女孩突然跑到我的面前。
“可以交个朋友么?我叫韩娜。”
“没兴趣。”
我估计我的回答伤害了那女孩的自尊心,可是有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觉得我和那个女孩根本没有任何交集可言,所以没有必要去幻想着或者行动着跟她发生点什么。我记得我的父亲曾经说过,可以对女人绝情,可以对女人爱恋,但是坚决不能对女人暧昧。正因为这些原因,我并没有去招惹这种对爱情有着无知幻想的学生,那样做我感觉会很不人道。于是还是快快乐乐一个人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4》
无所事事的在外面那个陌生的世界逗留了一个下午,晚上回到家,看着窗外繁花似锦的星空,我突然感觉自己不是在那么悲观,只是一个冷漠的城市,我离开就可以了。可是这里有盘锦,我很纠缠。
朦朦胧胧的睡着,我梦见一个人长出一双纯黑色的翅膀,由我所居住的公寓楼顶上慢慢的飞起,往着一个遥远的方向一个遥远的地点慢慢飞行着,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为什么去那里,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会长出翅膀,不知道我想知道的一切。
“嘟嘟嘟嘟嘟嘟…..”
我接起突然响起的电话,心里还想着刚刚那个梦。
“水池,你快来医院,盘锦快不行了!”
我猛然睁开刚刚依然失去光彩的眼睛,心里猛烈地抽动着。我以最快的速度奔去了医院,可是我依然晚了几分钟,盘锦走了。
我不知道那个夜晚我是怎么在医院度过的,我只感觉一切是这么的恍惚,仿佛没有经历,却依然有了结果。我想向上天怒骂,为什么盘锦已经找到了他的幸福,上天却依然这么无情的剥夺了他的一切。
随后的一礼拜,我像死尸般活着。
我和盘锦曾经的所有,从今以后的我们,在散漫阳光的天台上,在插着报纸的邮箱旁,在光线明暗的角落里,在数着阶数有风吹过树叶的台阶上,在对面人家的窗台中,在遮天蔽日的泡桐小路,在水滴安静回响的走廊,在游荡着单调足球的楼场,在草长莺飞的日子里,连带着那句“兄弟”一起消失于这个矿大的夜晚。
我坐在离开这个城市的火车上,在离开之前,我才知道盘锦的死因。为了救雨眠,被马路中疾驰的车辆撞到了头部。同时也明白了,那个梦里长着翅膀的人,是盘锦。
自从盘锦走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雨眠。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怎么样。我即将离开这个陌生,无情的城市。将到陌生的地方,看陌生的风景,和陌生的人一起聊天喝酒,吹着不知道哪个海洋吹来的风。透过玻璃看着山脉与天空相交的那条分界线,用最诚挚谦卑的身份向远古就存在的众神祈祷,希望盘锦此时在天国过的快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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