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人,唐戈特的绰号。唐戈特,肤色似非洲人士,其肥厚的唇犹似。绰号为我所赐,当初未收取一分钱取名费,可见我心善良!这厮与我同在二号井挖煤。
非洲人没脾性,印象中也没表情,更少言语。是人就可逗他,甚至使唤他,也可欺辱他。这厮从哪来的煤矿?我和很多人一样不甚明白。唐戈特无来处,却是带一如花女人过活。后来有消息说,是好事者从四川一个吃不饱的山区带来女人嫁与在兵团连队做农工的唐戈特为妻,唐戈特也便是因这女人,从兵团来到煤矿躲避连队如狼男人的。
女人叫江蓉,貌妖媚,眉眼细细长长,身条细细长长,发也是飘飘扬扬,一嘴细细碎碎白牙,笑靥刻脸上,常见常有。我那时十七岁,对这女人的眉啦眼啦还有发呀,不感兴趣,当初想法只是生在女人的罂粟花茎一样柔曼的手臂上,和她鹅颈一样且是象牙色的脖颈上。女人不理会我的,她可以和很多男的,而且还是合同工的男人掐捏,很多时候,我亲见了那些男人的手扯江蓉的裤带,也会把手伸进她的胸衣里。江蓉只是咯咯地母鸡般笑,也不恼。却对国家正式工的我,只是暖暖地看看而已,并不睬。男人们极喜去非洲人唐戈特家玩,下班洗澡后就去。唐戈特家住在一个旱厕旁——全矿只两个旱厕。我觉奇怪,那些男人怎么不嫌臭!别的男人去了,非洲人会退出自家,独独找我走象棋。
唐戈特下象棋步步狠毒,煞气腾腾。我说非洲人,你这鸟人杀气太重,说明你这厮内心非常人所见!他笑笑,也是不语。
煤矿不大,五个采煤队,一色的平房晒土坯样的平摊在流经矿区的柳树河南岸,最高建筑是语录塔,塔上东西南北安四个喇叭,矿长用来广播通知什么的。塔的一侧是水房,另一侧是煤矿的两个旱厕之一的另一个形如碉堡的圆厕,东门是男人用的,西门自是女人用的;后面也有一门——平日上锁,掏粪时才开门的——进得去,有台阶可下到粪坑里,而且还有灯,但平日不开灯,只掏粪工掏粪时才亮。厕所蹲位是松木板架成,活动的,板子常被调皮孩子解完手系腰带时顺便踢进又黑又深的粪坑里,害得蹲位不够,一些人就只有走远路到唐戈特家旁边的旱厕方便。早晨解手的男人经常就会见到毛毛地乱蓬着发,一脸慵懒的江蓉或进或出旱厕。这时男人们多半会忍住内急,色色地盯她,不动步,只意味深深地盯。那江蓉见了,丢一个媚媚的眼过去,走了!
矿工人自是下井出苦力,也有轻松活,如开车,开卷扬机,做电工,做修理工,甚至,给那两个旱厕掏粪也是不错的勾当——不用下井,无性命之虞。开车,开卷扬机,做电工修理工,便是只矿上官员亲属有份,就是掏粪工,也不是一般人有的做。我和唐戈特下棋时,常常就想象着将来有一天能升上井做掏粪工便满足。然,我俩均非矿长心腹!
除非洲人唐戈特家我爱去,另一地方就是矿工图书室我爱去。而且,那里的《忏悔录》、《红与黑》和《我的带着红头巾的白杨》、《白轮船》等书,我早有意盗取。
图书室在矿工俱乐部后面,两处只有用板材隔的墙,地形已被我熟记。一日夜班停电,提前下班。我并未回家,而是绕到图书室后窗,手段熟练地卸开窗户玻璃,钻进去了。才要动作,却闻隔壁似有女人呻吟,且苦难难诉的味道。我贴板墙屏息听了,竟还有男人结巴着用力在骂:搞搞搞死你,骚得很很,我的肉肉肉蛋蛋!再听了,吓我一跳,原来这结巴便是矿长,那女的便是江蓉!良久,风平浪静,两人轻轻絮语,女人娇嗔,男的只是结巴。女人说:我好像有了。男的问:有有有什什么?女的说:你的孩子。男的不在乎地说:那就就就生生下来,反反正我没没没儿子,你家你家你家唐唐戈特也也不会明白谁谁的种!女的说:他也可怜呢,你要帮帮他。你帮他,我就给你生下来。男的说:要要要是儿儿儿子,我给给给你家唐唐戈特从井下调调调上来,就就就包两个旱旱厕,你你你知道,厕所也就就就是一年掏掏两次,春季一一次,入入冬结冻结冻前掏掏掏一次。女的说:那好,咱们回吧!
我当然是魂不附体地回到家的,又一夜睡不着。次日见了唐戈特,我几欲开口,却又找不出话头。过几日和唐戈特下棋,我说:非洲人,哪天你走运不下井了,你还和我玩吗?唐戈特吃惊看我好久,无声一笑,摇头,叹气,不语。过一月的样子,唐戈特告诉我,他女人有孩子了!他自是高兴,我却五味难辨。
冬天,非洲人唐戈特为父,喜得贵子。孩子满月,唐戈特做酒,矿工兄弟都来祝贺。矿长也来了!矿长说:小小唐,喜喜事呀!啊!喜事!我我我当当矿长的,来来讨个喜。说着,矿长从江蓉怀里抱过孩子看了又看,亲了又亲,还给一大红包!也没喝酒,脸就红起,全是喜气洋洋的色!唐戈特和他的苦力兄弟对于矿长的到来,似草民见过皇帝,话自是讲不出,酒杯也端不稳的,平日有的是力气的粗壮腿,现在桌下很冻的样子发抖……矿长胡乱喝几杯,随便看江蓉几眼,走了。出门时,矿长说:小唐唐,你你你以后要带好孩子,矿上的接接接班人嘛,要精精心。我我要照照顾你,明明明日起,你不不不下井了,就包包了矿上两两个厕所!
双喜!唐戈特这厮就喝醉了!
孩子一岁多,江蓉勤快地又怀上了!不久又生下一女孩。唐戈特高兴啊,矿工可生二胎,非洲人现儿女双全!可是,随着孩子的长大,那五官全无唐戈特的非洲人模样。全矿的人都看出了倪端!非洲人唐戈特自然也有些明白!
又是冬天到来,我们照常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只矿长好久不见了,有人说矿长带钱跑了,也有人说矿长到中央开会去了。但我们对第一种说法有些相信,对第二种说法就只是笑!进出煤矿的路也被冰雪封了,没有外人进来,我们也出不去。全矿唯一的一部电话,也被风刮断了电线,煤矿真有独立的味道了!
一个冬天长达六个月,除了矿长的老婆 还在哭,我们已经习惯了在没有矿长的日子里受另外三个副矿长的吆三喝四。等啊等,春天终于在五月来了。非洲人又开始了新的一年的第一次掏厕所 。这一次,唐戈特除了掏出很多车冻成冰的大粪和固体尿,还从粪坑里挖出了消失了六个月的矿长,他裹在粪和尿的冰里,琥珀一样!
矿长死因不详,大家认可的是,他在一个黑夜入厕,没踩好时常缺少木板的蹲位,掉下粪坑呛死,然后就与冰的屎尿一起期待春天和非洲人唐戈特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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