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父亲母亲】悔恨水绕柴扉

发表于-2011年06月12日 晚上8:13评论-10条

1

父亲去世一年了,我才踏上回家的火车,心里不免有着深深的愧疚。

经过三天多的颠簸,终于快到家了。火车开始减速,外面的山山水水逐渐明晰起来,过了一座铁架桥,就进入美丽的故乡-江城。一座座熟悉的建筑,一幢幢相识的楼房,一条条曾经走过的道路,在我面前飘忽而过,望着窗外故乡的景色,心里百感交集。以前每次探亲快到家的时候,心里总是涌动着一种浓浓的回家的温情感,可这次却有些异样,除了回家的温情感外,还掺杂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悲哀。虽然家还在,母亲还在,哥哥姐姐妹妹还在,可是家的主心骨-父亲已经走了,所以心里弥漫着物是人非的怅惘和对父亲深深的怀念。

2

上次回家探望父亲还是两年前的事,那时父亲已经缠绵病榻,处于半清醒半昏迷的状态,按中医的说法就是病入膏肓了,按西医的说法就是心肺脑症,不可救药了。我到医院看他的时候,见他满身插满了管子,高高地仰卧在病床上,本来就瘦骨嶙峋的身体变得更消瘦了。他面色苍白,紧闭着双眼,艰难地呼吸着。那年他已经七十二岁了,头发没脱没白,脸上基本没有皱纹,虽百病缠身,气息奄奄,但清瘦的面庞上仍透着英武和刚毅。妈妈叫醒了父亲,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见到我站到他的面前,脸上顿时涌上了一丝血色,面颊绽放出了久违的笑容,轻声地对我说:“我挺好的,你回来干啥,这么远的路,来回一趟多不容易,又耽搁你的工作。”听了父亲的话,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没想到父亲都到这个份上了,还在为儿女着想。

在后来的半个多月里,我和哥哥、姐姐轮流照顾父亲,他有时清醒,有时恍惚,有时糊涂。他一直在发烧,呼吸十分困难,全身都是病,痛苦极了。他那时下肢由于肌肉萎缩已经完全瘫痪了,生活基本不能自理,但在他清醒的时候,只要他能做的事,总要自己动手,从不愿意麻烦子女。他稍微好点的时候,就喜欢回忆过去,回忆硝烟弥漫的战场,回忆传奇式的战斗经历。只要一提起战争年代,他眼睛里就会闪现出兴奋愉悦的火花,好像病魔痛苦已经远他而去。妈妈说,你爸爸有着辉煌的历史,这是他的骄傲,是他的资本,是他的锐气,也是他生命不息的精神支柱。

父亲时好时坏,大夫说父亲的生命真顽强,这病要是换了别人早就完了。父亲和母亲怕耽搁我的工作,让我先回去。临别那天晚上,和妈妈最后一次来看父亲。医院里静悄悄的,在昏暗的灯光下,父亲的脸蜡一样的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他微闭着双眼,或许已经进入了美好回忆的梦乡。妈妈轻轻地坐在父亲的床边,悄声细语地说:“峰奇,你三儿子来看你来了,他明天就要走了。”父亲似乎已经睡着了,对母亲的话没有一点反应。母亲深情地望着父亲,对我轻轻地说:“小苗,你看看你爸爸,他虽然已经七十多岁了,可面部还是那样的年轻,像四十多岁的人一样。”说着,母亲俯下身,在父亲的双颊上轻轻地亲吻了两下,然后起身对我说:“小苗,咱们回去吧,让你爸爸好好休息。”在那里看守父亲的姐姐也催促我们快走,免得父亲醒了心里难过。看着姐姐日渐消瘦文静的面孔,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心痛和负疚,她夜以继日的照顾父亲,太辛苦了,可她从无怨言,默默承担者家里沉重的责任,真不愧为是家里的老大。

临走时,我又眷念地望了父亲一眼,虽然他还是微闭着双眼,可眼圈有了些血色,眼角挂着两粒泪珠,在昏暗的灯光下熠熠生辉。看来父亲并没有睡着,只是不愿意目睹这生离死别的场面。男儿有泪不轻弹,父亲是从枪林弹雨中走出的人,性格十分坚强,从没流过泪,可能这还是第一次。或许他知道自己来日不多再也见不到我了,或许母亲刚才温情脉脉的话使他感动。望着此情此景,我鼻子一酸,眼泪便淅沥哗啦地流了下来。母亲见到我这个样子,怕影响父亲病情,赶快将我拉了出去。

在回去的路上,母亲对我说:“你父亲表面上很严厉、很苛刻,心里却很善良,他对你们每一个孩子都非常关心和疼爱。别看你爸平时总是对我横加指责,甚至破口怒骂,但他非常疼爱我,我有这样的男人心里很满足。你们这些孩子无论在能力、品质和毅力方面没有一个能和你爸媲美的。”我深有感触地说:“是啊,父亲确实是一个正直善良的好父亲,我们为有这样父亲而感到自豪……你和父亲的感情如此之深,我今天才看到。”母亲动情地说:“我每次到医院看你父亲,临别时总要情不自禁的亲吻他两下,生怕下次再见到你爸的时候,他永远闭上眼睛,留下我一个人在世行踽踽独行。”母亲说着,眼圈就红了,我马上安慰道:“妈妈,没事的,我爸吉人天相,属猫的,有九条命,再说了,还有我们这些孩子,将来都会照顾你的。”母亲回答说:“你也别安慰我了,现在他是焚膏继晷,来日无多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孝敬的好孩子,但儿女就是儿女,无法代替你父亲的感情,我真希望他再能活几年,陪我苦苦地厮守,哪怕把我的心血和精力都熬干。”听了母亲的话,我心里涌起无限的感动和悲凉,不知道用什么话再去安慰自己的母亲……

3

一声长鸣,打断了我悲伤的回忆,火车到站了。在回家前,我去信再三对母亲说,千万不要到车站去接我,因为我家距车站不过百米之遥,再说了,父亲去世,儿子不回来奔丧,有什么资格让家里人来接我呢?

走出车站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晚风轻拂,还下着毛毛细雨,感觉凉丝丝的。本以为家里不会来人接我,提起行李正准备向家走去的时候,突然背后想起了十分熟悉亲切的喊声:“小苗,我们在这儿。”回头一看,是妈妈和哥哥。两年不见,妈妈的头发已经白了,他脸上带着微笑,眼睛里充满了对游子久别归来的喜悦。哥哥很消瘦,看来还没有从照顾父亲的辛苦中恢复过来,他非要接我的行李,我拗不过只好任他了。我愧疚地说:“你们照顾父亲太辛苦了,我一点也没帮上忙,心里很难过。”哥哥不以为意地说:“没啥,知道你有特殊情况。”妈妈插嘴道:“都说久病无孝子,可你父亲卧床几年,咱家的孩子自始至终都非常孝敬,无论是你姐姐、哥哥还是你的妹妹,在你父亲重病期间,无论刮风下雨,家庭矛盾、身体不适,都轮流侍候在你父亲身边,精心地照料服侍他,没有一个儿女有怨言的。你看看他们一个个都累瘦了,我都怪心疼的。”听了母亲的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深感对不起父亲,欠家里的债太多了。

到家时,姐姐妹妹们已经等候在母亲的家里,并为我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为了不破坏久别重逢合家团圆的高兴气氛,在进餐闲聊中大家都没有提到父亲,免得引起母亲的伤感。父亲走了,母亲坐在父亲的正位上,儿女们尽量说些快乐的趣闻轶事以便使母亲开心。家里基本没什么变化,母亲依旧,哥哥姐姐妹妹依旧,父亲曾用过的东西依旧,家里陈设依旧,大家欢乐依旧,可父亲不在了,我心里有一种“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的悱恻悲酸之感。

4

第二天,哥姐妹都上班了,家里就剩下母亲和我。据母亲说,父亲走后,哥姐妹白天都上班,一个人呆子屋里总感到空荡荡的,为了填补这个空白,她开始整理父亲过去的东西,包括日记,检讨,还有他写的一些零星片段的回忆,这些大部分都是反右和文革时检查反省资料和“脱化变质”的佐证。在整理过程中,她好像又回到了过去,仿佛父亲就在他身边一样,感觉生活得非常充实和有意义。母亲对我说,以前她认为父亲总摆老资格,爱吹牛炫耀自己,通过整理父亲的资料,发现他真是一个真正的人物。他一九三七年参加八路军,由于工作能力和革命需要,他先后曾在八路军的115师、120师、129师和新四军都分别干过,为保卫家园,抗击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与小鬼子浴血奋战,战绩卓著。在三年的解放战争中,他跟随林彪的部队,参加了辽沈战役、平均战役和淮海战役,为建立中华人民共和国,他赴汤蹈火,冲锋陷阵,光锦州战役就身负七处重伤。母亲拿出一个小匣子,里面满是父亲的勋章,她噙着眼泪对我说,你父亲是国家的功臣啊,可他的命运却如此的坎坷,老天太不公平了!

母亲递给了我一本五十年代的日记本,说:“这是你父亲被打成右派时的日记,你看一看就会更了解你的父亲。”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日记,打开一看,里面的纸张已经黄了,可父亲刚健熟悉的字体还清晰可辨。日记中记载着许多批判会议的记录、同事批评他的发言,还有他对自己错误的认识。我奇怪地看到,一些同事竟然攻击父亲过于溺爱自己的妻子,认为这是小资产阶级思想的表现,父亲在日记中也连编累牍地对这种行为做了深刻的检讨。我看过母亲年轻时的一张照片,一身戎装,体态娇小,有小鸟依人般的可爱,怪不得父亲年轻时那么爱妈妈。

日记的内容很多,我大概看了一下自己好奇的东西。有一段记述他被打成右派以后的思想和情绪。那时,他很想自杀,但想到可爱的妻子和刚刚出生的姐姐,一股强烈的责任感使他顽强地活了下来。

我问母亲道:“爸爸以前真的很爱你吗?不过在我又有记忆的时候,父亲总是一天板着面孔,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们都非常严厉,对我们从来没有过好脸。”我将日记本还给了母亲,很想从她嘴里得到父亲对她真爱的证实。

母亲绽放了一丝幸福的微笑,慢条斯语地说:“日记上写的都是真的,你父亲那时非常的喜欢我,不过我那时太年轻,任性得很,总给你父亲增加负担,由于家里负担过重,你父亲工作时难免要和同事发些牢*,结果被人家揪住辫子,打成了右派。”

我恍然大悟道:“原来爸爸的右派和你还有些牵连!妈妈,你对爸爸都要求什么了?”

母亲笑道:“我能要求什么,就是让你父亲每月给你外婆些生活费,另外再供你大舅上大学。那时你奶奶和你姑姑也在咱家,你爸爸是一个善良的人,自己省吃俭用,帮你大舅和你姑姑完成了大学学业。”母亲一边整理着父亲的资料,一边继续道:“你父亲以前的性格和现在判若两人,以前,他为人率直热情,喜欢助人为乐,接济生活困难的同事,关心部下,喜欢为人家排忧解难,并且对我和家人非常的温柔。”母亲赞叹地说,眼睛里闪烁着对过去美好生活幸福回忆的光亮。

母亲叹了口气说:“你父亲被打成右派从北京回来,人就变了,开始是泥塑木雕似的在家里发呆,后来在他的箱子乱翻东西,我知道他在找什么。在他回来的前两天,单位就来人把他的手枪收走了,多亏收走,否则不知道他要干出什么事来的。从单位来人收他的枪起,我就知道他出事了。痛定思痛后,你父亲告诉我,他被打成了右派,党籍被开除了,职务从零做起,但考虑到以前的功劳,工资仅仅降了一级。听到这个消息,我一下子惊呆了。按我以前的性子,一定要埋怨他乱说话,可他现在政治生涯毁了,个人前途没了,精神也垮了,我还能埋怨他什么呢?我生怕他想不开,干出傻事来,故想尽一切办法安慰他,开导他,并用他的老师长徐向前为例,鼓励他跌倒了再爬起来。你父亲还真不简单,他在以后的工作中一直奋发努力,想重新入党,再创辉煌,可是党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时代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虽然如此,你父亲的精神再没有萎靡过,他一直积极向上,一直追求世间的真理,一直顽强地活着。不过从那时起,他的性格变了,变得十分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从此,我在他面前再也不能任性撒娇了。”

“这都是反右斗争造成的。”我插嘴道。

母亲点点头,说;“是的,如果没有反右斗争,你父亲或许不会走的这么早,我们家庭状况或许要比现在好得多。但也不尽然,人的性格决定人的命运。老子说,方而不割,廉而不刿,就是说人要方正但不生硬,要有棱角但不伤人,你父亲这个人是个大好人,就是过于方正有棱角了,说话不注意伤了人,被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抓住了话柄,打成了左派。你父亲是军人出身,他侠义、勇敢、智慧、热情,但缺乏政治家的头脑。在文化大革命时期,他忘记了自己是戴罪之身,竟然被革命的热潮卷入其中,后来被造反派挖掘出来,说他是隐藏在革命队伍中的阶级敌人,好一顿批斗,差点把他整死。”

提起文化大革命,我突然想起一件小事来,高兴地对母亲说:“妈,我还记得爸爸在挨斗期间,很多人都躲着我们,生怕沾到晦气,可父亲单位好多老工人都来看他,并送来了当时最紧俏的大米、白面、豆油、猪肉等好东西。看来,父亲在单位的人员还不错。”

母亲说:“你父亲是傲上不傲下,他对下面的工人都很好,尤其是对那些生活困难的老工人,他经常解囊相助。其实我们当时生活也不好,但相对来说比一些工人要强点。那时十几元钱,就能帮助贫困家庭暂时摆脱困境。你父亲心地善良,每当看到下面的工人遇到困难、麻烦时,他就解衣推食,拔刀相助。我一看到他自己卷烟抽,就知道他又助人为乐了。好在这些工人都有良知,在你父亲遇难的时候还没有忘记他,这也是对你父亲受伤心灵的最好安慰。”我知道那个时候母亲管钱,每月固定给父亲二十多元钱作为零花钱,其中包括烟钱。父亲除了抽烟,没有其他的花销,他虽然海量,但在外边从不喝酒,只要有剩余的钱,就买些水果零食带回来给家人分享。

“失去后才懂得珍惜,才知道可贵,才觉得美好。”我插嘴说。

母亲点点头,说:“是这样,不过我一直都觉得你父亲是一个好人,只是抱怨他的坏脾气。”

我好奇地问道:“妈,由于父亲的事,你没入上党并被迫离开了公安部队,你怨恨父亲吗?”

母亲认真地回答说:“有什么怨恨的,你父亲打成右派或多或少还和我有些关系呢,他没怨恨我就不错了。再说了,我也很喜欢教育工作,在学校当个老师,学生尊敬你,学生的家长尊敬你,挺好的。只是你父亲的后半生给毁了,虽然邓小平上台后他的冤情得到了平反昭雪,恢复了党籍、职务,但他的身体已经完了,即使生活再好,他也无法享受,整天在病魔中挣扎。可惜了他前半生的流血奋斗和赫赫功绩,可惜了他卓越的才能和智慧!你父亲无论干什么工作,都能做到当行出色,受人称赞,你看看咱家这些家具、用具吧,大多都是你爸爸亲手做的。你父亲是多才多艺,无师自通,做工人是能工巧匠,做军人则能决胜于千里,搞管理则井井有条。”

父亲的能力我是亲眼目睹的,故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只是父亲的脾气太暴烈了,母亲吃了不少苦头,于是我同情地问道:“妈,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整天对你发脾气,你的精神不感到压抑吗?”

母亲不以为意地说:“你父亲发脾气,我从来不在乎,别看你父亲嘴上骂我,可心里却非常关心我,爱护我,他是刀子嘴豆腐心。”

我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吗?”

母亲对我的疑问似乎有些不悦,认真地说:“你父亲的关心不是说在嘴上,而是付之于行动上。到了晚年,你父亲腿部的肌肉萎缩已经相当严重,几乎不能下地了走路了,加上他的心肺症,每动一下都很艰难。可那时他知道我患有严重的关节炎,厨房的水泥地面常使我的腿部疼痛不迭,于是他决定铺设地板,为我营造一个健康的做饭环境。开始我不同意,怎奈他执着坚持。无奈,我只好建议他向单位提出申请,派个工人来帮忙。可他不同意,说派工人来,他们会骂咱们高特搞特权,与其被人骂,还不如自己动手。要是常人处在他那种病态下,早就卧床等死了。可你父亲是生命不息,工作不止,我拗不过他,只好任他去做。他每拉两下锯,或刨一下木板,就会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满面。我劝他休息,他不但不听,有时还和我发脾气。或许他知道自己来日无多,要留给我留下最后一份礼物。他每动作一下,都要付出比常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我看着他流汗,我心里在流血。你父亲心灵手巧,利用单位分的烧柴,东拼西凑,经过一个多月的垂死挣扎,终于完成了厨房大约三平方米的地板铺设。每当我踩在厨房温暖的木地板上,心里就会涌动无限的感激和怀念,那是你父亲用生命和爱心为我铺就的地板!”

说道这里,母亲的眼圈红了,眼眶中盈满了泪水,我感动得也留下泪来。

母亲用手帕擦拭了一下眼睛,说:“你父亲是侠骨柔肠,外刚内柔。在他气息奄奄的时候,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我问他是否叫你回来,你父亲轻轻地摇摇头说,‘别打扰小苗了,他现在正在国外学习,这是难得的机会,不要影响他的前途。只要孩子们好,见不见面又有啥意思呢,只要他们能成为国家有用的人,我就满足了。’说完又昏睡过去。过后,我又征求了你哥哥姐姐妹妹的意见,他们都同意父亲的看法,没有让你回来奔丧。办完丧事后才将你父亲的噩耗告诉你并一再嘱咐你别回来。”母亲知道我的心情,安慰道:“你也不必为没有为你父亲送终而感到内疚,这是我们全家的决定。”多么好的父亲、母亲和姐妹们,他们处处为我着想,而我又为家里做了些什么呢?我无语,哽咽,唯有眼泪无声地流淌着。

静默了一会,母亲有些口将言而嗫嚅的味道,最后还是开口了:“小苗,我本不想说,但还是说了吧,免得我心里堵得慌。”

我有些纳闷,催促道:“妈,你有啥就说,别把话憋在心里。”

母亲的面容严肃起来,他叹口气说:“你有一件事很伤你父亲的心,我都为他难过。”

听了母亲的话,我如坠五里云雾,问道:“哪件事?”我曾做过许多让父亲生气的事,但不知道是哪一件。小时候我很害怕父亲,常常躲着他,即使长大成人后,也对父亲也是敬而远之,生怕惹他发脾气,虽然没做过什么忤逆的事,但孝敬父亲的事做的也不多。

母亲说:“就是高中的时候,你写的那张与父亲在政治上划清界限的入团申请书……”

妈妈的提醒把我带进了高中时代的一段痛苦的回忆。

5

到了高中的后期,全班五十多名同学,基本都入团了,就剩下五六个学习极差的或调皮捣蛋的同学还没有入团,我就是其中的一个。倒不是因为我学习不好或为非作歹,而是应为家庭问题成为我入团的难以逾越的障碍。其实,我们班大多是干部子弟,有很多学生家长或多或少都有点历史问题,什么走资派、什么历史反革命,什么地主富农,可他们大多都入团了。我学习虽然在班级里名列前茅,政治上也积极要求进步,但每批入团的名单里都与我失之交臂。高中马上就要毕业了,在那个政治挂帅的年代里,我能带着政治上的空白走向社会吗?

那时我心急火燎,生怕成为班级里的落后分子,走上社会被时代淘汰。我一连写了好几份入团申请书,最终都是泥牛入海。老师点拨我说:“你的入团申请书写的太肤浅了,没有写出对你父亲问题的认识。你只有在政治上和你父亲划清界限,我们才能考虑你入团的问题。否则即使全班都入团了,你也入不了,因为政治问题是头等大事,来不得半点的马虎。”

看着老师如此认真的样子,我心里很有些不平衡,因为我们老师在过去也参加过国民党的三清团,他本身就有点历史问题,为什么还那么严格地要求别人呢?但毕竟他是我的老师,我没有资格反诘质问他。

老师提出的问题让我难过极了。如果在入团申请书上认识父亲的历史问题并与他在政治上划清界限,无疑会让父亲伤心。母亲常说,你父亲是好人,就是在反右斗争中不识时务,说了几句发牢*的话,就成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罪证。母亲的话我是相信的,再说了,父亲在我们面前从来没有流露出对党和社会主义不满的情绪来,当然,他对某些口头上挂着马克思主义,实际上却搞个人主义的人总是骂不离口,嫉恶如仇。我从小就是在听父亲讲革命故事中长大的,对父亲的本质很了解,绝不相信他会反党反社会主义。但在那个年代,人们往往把历史问题和定论,当做是颠覆不破的真理,没人会同情理解你。我虽然从小害怕父亲,甚至抱怨他的坏脾气,但我对父亲的感情很深,毕竟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怎忍心与他划清界限,让他伤感呢?

但是如果不这样写,我又怎么能入团呢?那时年轻,虚荣心让我把入团看的非常重要,好像不入团就在人面前抬不起头一样。为了与父亲在政治上划清界限这件事,我首先征求了母亲的意见。母亲为了孩子的进步成长,同意了。

征得父亲的同意后,我开始深挖父亲思想变质的原因,并在白纸黑字上明明白白地写上与父亲在政治上、思想上划清界限。那个申请书经过精雕细琢,措施严厉,认识深刻,反正我也不准备让父亲看,能蒙混过关,入上团就行。

我将入团申请书交给了老师,以为万事大吉了。没想到放学后老师让我留下,要和我谈一谈。老师笑了笑对我说:“你的入团申请书写得挺好……”

听了老师的夸奖,以为入团没问题了,心里很高兴。

然后老师收敛笑容,问道:“你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我母亲和父亲都知道这件事。”我毫不犹豫地说,心里充满坦荡。

“你父亲看过你的这份入团申请吗?”老师严肃地问道。

老师的问题使我十分窘迫,如果回答是,那是撒谎,而且我父亲从小就教导我不要撒谎,要事实就是,但是如果说没看,老师可能还会找我的麻烦,怎么办呢?在那个关键的时刻,我的性格和本质促决定了我的选择,我实话实说了。

老师遗憾地叹了口气,说:“你既然和你父亲在政治上划清了界限,你就应当让他看一看你的申请书,并让他在这份材料上签字,这样这份材料才会生效。”

听了老师的解释,我顿如五雷轰顶,为难痛苦极了,不知道如何回答老师的问题。

老师见我呆呆地站在那里,说:“我知道你很为难。这事还是由我来做吧,类似的问题我已经走过很多学生的家长,再说了,这也是我的工作。”

我很想拒绝老师的好意,但我有什么权利拒绝老师的正常工作呢?

我将这件事告知了父亲和母亲,在老师预定拜访那天,父亲专门在家里恭迎我的田老师。那时疾风暴雨式文化大革命已经过去,但有政治问题的人还是受到歧视和冷落。父亲那时已经病了,一直在家里休病假,没事到外边下个象棋。由于文化大革命的折腾,他的身体远不如从前了,而且脾气变得异常暴躁,对单位或局里派来的人常常大发脾气,尤其是对领导更是横眉怒对,从不顾及后果。他和邻里也上发生争吵,但吵完不久就会前嫌尽释,握手言和。

然而,父亲对我们老师还是很敬重有加。田老师来的那天,父亲亲自给我的老师沏一杯好茶,恭恭敬敬地端到我们老师的面前。

田老师四十多岁,正规师范学校毕业的,他个子中等,脸黑黑的,虽戴一副眼镜,但显不出一点文气来。他坐在父亲桌子的对面,说话虽然还算客气,但他在父亲面前似乎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势,或许因为他是老师,或许因为父亲是戴罪之身,总之让我感觉不太舒服。

“我这次来的目的是为了你孩子入团的问题。”老师开门见山地说,似乎在暗示父亲,你儿子能不能入团,生杀大权都掌握在我的手里。

“听孩子说了。”父亲点点头说。

“孩子的入团申请书和认识材料你看过吗?”田老师用杯盖抹了一下杯子上的浮茶,然后喝了一口问道。

“没有,孩子还没让我看。”父亲并不知道我已经将入团申请书和认识材料已经交给了老师,并得到了老师的认可。

“你看一下吧,作为父亲你应当了解孩子对你问题的认识,另外还需要你在才材料上签字。你是老同志了,应该了解这些规矩。”听了老师的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老师似乎在给我难堪,挑拨我们父子的关系。

父亲接过我写的认识材料,认真地看了起来。他的脸色由黄变白,由白变青,脸上的肌肉也颤动起来。我知道父亲一定很生气很难过。父亲看了我一眼,那眼光说不上是愤怒、是遗憾还是悲伤,总之遇到父亲射来的目光,我的感觉如万箭穿心一样。

父亲看完了一遍,没有说什么,当下就在我写的材料上签了字,然后呆呆地坐在那里。

田老师并没有要走的意思,马上有拉开了话匣子。我的老师是健谈的人,父亲也是口若悬河的人,但话不投机,父亲的话并不多。

“听说在反右斗争的时候,你说要是有孙悟空的本事,就要大闹天空了。”田老师习惯地将手指放在因为抽烟过多而发紫的嘴唇上,笑眯眯地问道。

“说过,这就是我被定为右派的罪状之一。”父亲毫不掩饰地回答。

“这是党的天下,社会主义的天下,你这样说……”田老师欲言又止。

“仅仅是说说气话。”父亲移开田老师笑咪咪的眼观,望着窗外。

“听说你还说中央某领导取了六个老婆该杀。”父亲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当地的人大多对父亲的过去略知一二,尤其田老师的爱人还曾经和母亲在一起工作过,对我家的情况比较了解。

父亲笑了笑说:“说早了,如果是现在说,就不是问题了。”

“那是。“田老师应和道。

父亲使劲地抽样,并不想回答这些老调重弹的问题。

可田老师余兴未尽,浓浓地抽了一口烟后,在烟雾的笼罩中,他又眯起了小眼,拉长了声音:“听说你还说……”

“说干革命还不如当长工好,就是这三句话把我定为了右派。不过我的右派帽子早就被摘掉了。”父亲并不认为自己反党反社会主义,他一直以共[chan*]党员的行为准则来要求自己,即使他被开除了党纪。

我真不明白我们的老师为什么不提一下父亲当年辉煌的抗战事迹,偏偏对父亲走麦城的事那么感兴趣,哪怕稍微提一下,也能慰藉一下父亲受伤的心。

田老师和父亲谈了一个多小时,离开的时候父亲拖着残疾的身体,将他一直送到楼下,这种情况是少见的,我心里明白,父亲是很有尊严的人,无论什么大人物来家做客,都是送到门口便止步,除非老战友来看他,才能享受到送客到楼下的礼遇。

老师走了,我不敢和父亲说话,父亲也没有和我说话。我知道父亲在生我的气。父亲就是父亲,怎能和父亲在政治上划清界限呢?父亲平时教我的都是做人的道德,为人的品质,他有什么反动的思想传给了我呢?没有,只是走一种形式,而这种形式却伤害了我和父亲的感情。我真担心父亲以后会永远怨恨我。

6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我高中时代的一段痛苦回忆。母亲接了电话,说是明天哥哥要和我一起给父亲上坟。

我知道,这是哥哥在为我考虑,生前不能尽孝,死后怎么也要为父亲扫扫墓吧,否则太不近人情了。

母亲放下电话,接着原来的话题说:“你知道你父亲那一夜是怎么度过的吗?”

我看了一眼母亲,没有回答,知道父亲不会好过。

“那一夜你父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夜不成寐,第二天早上起来,眼睛红红的,可能哭了一夜。他打成右派的时候我还没见他哭过,他是一个多么坚强的人啊,竟然为了你的事老泪纵横。你父亲的脾气是多暴躁的人啊,竟然能容忍你们老师的奚落,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呀!你们的老师也太不近人情了,我和他爱人曾经还是同事,他一点情面都不讲,非要来这一手。”母亲含泪伤心地说。

听了母亲的话,我深为自己入团的事感到愧疚和悔恨,万没想到父亲对儿女是那样的爱护,那样的理解,那样的容忍。想起父亲支撑着病残的身体送老师的情景,想起父亲看我异样的眼光,想起父亲以后对我关心备至的情怀,想起父亲临终前对母亲的嘱托,悔恨、愧疚、感激之情如滔天的波涛在我心里涌动,在血液中激荡,在眼眶中奔流。

7

第二天一大早,乘出租经过大约半个小时的颠簸,来到了父亲的墓地。

那是一片公墓,素雅的墓碑随山就势,一排排、一层层从山脚下叠上山顶。墓碑虽然很多,但错落有致,掩映在绿树翠柏山花之中,肃穆、优雅、整洁。晨曦照在山坡上,地上腾起缕缕的雾气,如轻纱般笼罩在树木和墓碑之间,给墓区披上了一层迷幻色彩。墓区里零星有几个上坟人在为逝者焚香烧纸,树林里不时传来鸟的婉转鸣叫,使墓区显得幽静和空灵。

我们拾阶而上,不一会就来到了父亲的墓前。那里的墓几乎是一样,统一的标准,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墓碑上也很简单,仅仅镌刻着“王峰奇之墓”几个字,哥哥解释说,这里的墓碑都这样,特意彰显“赤条条来,赤条条去”的主题。

哥哥取出钥匙,打开墓室的小铁门,拿出了父亲的骨灰盒,放在碑前。望着父亲的骨灰盒,我触物生情,百感交集,心里一阵酸楚,热泪盈瞒的眼眶,但我忍住悲痛,不想打破这里的宁静,也不想影响哥哥的情绪。

哥哥在父亲的骨灰盒前摆上了从家带来的供果,斟满了一杯父亲曾经珍藏的茅台酒,然后洒在墓前。哥哥对着父亲的骨灰盒说:“爸爸,我和小苗来看你来了。你走的时候他没有来送你,请你原谅他,因为他那时正在国外学习。”他虽然为我解释,但我心里仍然十分内疚。

哥哥并没有理会我的心情,继续道:“爸爸,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抗日战争,你与日寇浴血奋战,奋勇杀敌,保卫家园;解放战争,你南征北战,攻城略地,为国家立下了赫赫战功;解放以后,你屡次参加剿匪,破获了数起敌特案件,为保卫新政权做出了重大贡献。你本来是国家的功臣,应受到人民的尊重,应获得国家的厚待,可是,由于你生性率直,快人快语,说话不会拐弯抹角,受人诬陷,被打成右派,蒙受二十多年的不白之冤。被批斗、被抄家、被游街、被关押,你本来饱受战争创伤的残疾身体,在和平年代,又受尽了折磨和凌辱。你虽然很坚强,很刚毅,可伤痕累累的血肉之躯怎能承受如此沉重精神上的打击,怎能忍耐百病缠身的磨难,怎能禁受身体上的百般殴辱。你的身体终于被整垮了,可你的精神更顽强了,你骨瘦如柴,却傲骨嶙峋。记得那年的秋天,你从关押所里被放出来,许多人都躲着你或鄙夷你,而你却不顾世俗的眼光,拄着拐杖,拖着残疾的身体,披着缤纷的落叶,冒着寒冷的秋风,挺着铁骨铮铮的胸膛,在楼下的街道上漫步。你的眼神像闪电一样,正视着每一个向你射来的不怀好意的眼光,使他们对你产生敬畏,而不是嘲弄。爸爸,你的前半生虽然出生入死、血染疆场却很荣耀,可你的后半生蒙冤受辱,百病缠身,在病痛煎熬中开了人世,留下了多少遗憾,我们真为你感到惋惜和不平。爸爸,你生前蒙冤受屈,活得窝窝囊囊,可你走的时候却风光无限。那天,咱们的楼前摆满了花圈,由于花圈太多,一直延续到街道的两旁,就连平时和你有些过节的张家、李家也怀着十分沉重的心情给你敬上了花环。我们家的门前简直成了花的海洋,场面庄严肃穆,蔚为壮观。起灵的时候,警车开道,百十辆汽车尾随其后。那时突然飘起了雪花,长长的车队,在飞舞着雪花中如一条银色的巨蟒,缓缓地在通往江南的道路上前行。悲音低回,天地同哀,那场面哀婉大观,引来无数人的驻足瞻仰。爸爸,你走的很风光,这或许是上天对你的补偿。”

哥哥虽是初中文化,但酷爱读书,我不知道他是有备而来还是即兴发挥,悼词说得文采飞扬,感人肺腑,催人泪下。本来就心怀悲伤、思念、愧疚、悔恨的我,听了哥哥的念叨,眼泪像绝了堤的洪水,喷涌而出。

我哭泣地跪在父亲的墓前,说:“爸爸,你是我最好的父亲,你关心我、爱护我,可在你生病的时候,在你最需要照顾的时候,我未能在你身边尽孝,而且在你走得时候我未能为你送行,我太对不起你了,愧为你的儿子。爸爸,还有一件事,我最对不起你。那是高中入团的时候,我为了个人的虚荣,非要入团不可,被迫写下了要和你在政治上划清界限的入团申请书,让你心如刀绞,彻夜未眠。我知道,那是在撕裂你的伤口,并在你的伤口上撒盐。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我这样做简直是禽兽不如!爸爸,我知道你早就原谅了我,可在我的心中永远留下了愧疚和悔恨。你真是我的好父亲,你已经走了,我再也无法弥补我对你的伤害,这里仅送上我美好的祝愿:爸爸,你生前历经磨难,不得安宁,希望你走后,能在这块山灵水秀的地方,颐养天年,永远安息。你的儿女们永远想念你,永远不会忘记你那金子般的爱心;你的同事们、生前好友们、街坊邻里们永远不会忘记你那刚正不阿,忠贞不屈,助人为乐的高尚品质,听到这些,相信你一定会含笑九泉的……”

8

十天之后,我又踏上了返程的火车。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过去的一幕幕生活片段过电影般在眼前浮现。我想,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是金钱,是地位,是权力,是虚名,不,人生最重要的是亲情。人永远不能为了个人的利益,为了虚名,去伤害亲人的心,否则在你的心目中将会留下终身的悔恨。

“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这或许是一种美好的生活境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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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水做的月亮点评:

没有哪种爱,比父母的爱更深沉;没有哪种爱,比父母的爱更无私。一位经历革命洗礼、饱经风霜的父亲,为了儿子的前途,忍着心里极大的苦闷和压力,成全了儿子的梦想;就算是在生命弥留之际,心里想的还是儿子的前途(虽然心里极想见儿子最后一面却强忍着不见)。面对这样的父亲,做儿子的“我”除了敬之外,更多的是悔。“我”悔恨自己曾经的虚荣,悔恨自己未能见父亲最后一面……小说没有惊天动地的美丽辞藻,没有悲天喊地的哭诉,只是通过平实的回忆和母亲、兄弟等的语言、行动表现,把一位可敬可爱的父亲形象树立于读者面前。不错的小说,推出共赏!并在6.19父亲节来临之际,祝天下父亲幸福、快乐、安康!

文章评论共[10]个
水做的月亮-评论

水绕柴扉朋友晚上好!烟雨正在进行【父亲母亲】主题征文,你的小说很符合这个主题,故给你加上了,祝写文快乐!另外顺便提醒一下,下次发文时要注意排版哦(本文编辑时已重新做了排版)!at:2011年06月12日 晚上11:54

水绕柴扉-回复谢谢编辑对本人的初创给予高度的评价,这是对我最好的鼓励。并感谢将本小说加入父亲节征文活动,这也是本人的心愿。 at:2011年06月13日 早上8:56

水做的月亮-回复是【父亲母亲】主题征文哦,感谢柴扉朋友积极参与,问好早安! at:2011年06月13日 上午11:08

理野-回复小说写的棒,月亮的点评也精彩,向两位学习,并问好,快乐开心! at:2011年06月17日 晚上11:30

西子xizi-评论

前来拜读好文,问好朋友!at:2011年06月13日 早上9:22

水绕柴扉-回复谢谢光临和热情的支持,问好朋友! at:2011年06月13日 早上9:46

文清-评论

上午咖啡下午茶,午后带着香茗来看望朋友,请朋友一杯香茗!at:2011年06月13日 中午2:25

水绕柴扉-回复香茗飞至寒舍,顿觉蓬荜馨香四溢,谢谢朋友的光临! at:2011年06月13日 中午2:39

绍庆-评论

母爱是多么强烈、自私、狂热地占据我们整个心灵感情。 在孩子的嘴上和心中,母亲就是上帝。全世界的母亲多么的相像!他们的心始终一样。每一个母亲都有一颗极为纯真的赤子之心。问好!at:2011年06月14日 下午5:14

水绕柴扉-回复谢谢光临和评价,问好朋友! at:2011年06月14日 晚上10: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