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微风拂面，我又在江湖出现。

我退隐江湖那一年，雪下得很大。吟梅常在竹梦轩温一壶酒，等我回来。回来的时候，总是一身雪花。

我很喜欢那一身的雪，雪落苍茫，洁白潇洒。

只是等我再次出现，江湖依旧，伊人已逝。

（二）

重出江湖，困难重重。

江湖变新速度很快，几个春秋，后辈跌出，我早已被人遗忘在角落。走在江湖边缘，我喜欢在飞雪漫天的日子，带着斗笠，穿着蓑衣，独钓一江寒雪。

久而久之，江湖中人觉得，此人举止怪异，乃世外高人。

于是，我重新回归江湖中心。

江湖，江河湖海，注定要风波三江四海，纵横五湖七山。其实我的武功并不好，可是我有一把剑，无人能敌的宝剑。

只是没有人见过。因为见过的人，都已经死了。

如是，回归江湖，顺理成章。

（三）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细雪乱悠游。雪似乎是我生命里不变的风景，银装素裹吹满一色山河湖海。

白隐隐的世界，干净。白隐隐的江湖，干脆。

任卿枫说，雪落，血落。嗜血的雪，才是江湖的雪。这是我当年无论如何也不会赞同的看法。如今看来，却是此言非虚。

鲜血淋漓在雪花上，刹那飞溅，点点滴滴，与雪融为一体，若梅开雪夜，月色纯明。忽而又想起吟梅，想起我们相濡以沫的时光。

可是，一入江湖。注定，相忘于江湖。

（四）

离开竹梦轩，是在次年花飞满天的三月。雪已融化，我重走向天涯。

竹梦轩再不会有一个女子，倚门远眺，盼我归来；不会有一个女子，更深露重，为我红袖添香；也不会有一个女子，素手纤纤拨动琴弦，与我共渡一曲舞雪回风。

所以，我无牵无挂，只在天涯。

羁旅落拓，江湖远。

（五）

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渡京华。江湖中人，醒时一壶酒，解渴；醉时一壶酒，解忧。与酒为友，忘忧忘愁。

京城的车车如流水；京城的剑客卧虎藏龙；京城的江湖一如它的琴音，锦绣袅袅。

我在京城，住了九个月，以弹琴卖艺为生。

腊月京都，雪花纷飞。我知道，我等的时刻，终于来到。

（六）

江湖里声明高驻的无情公子，一支短笛名扬天下的江湖人物。此刻，就坐在我的面前。一盏茶，一支笛，一把扇，一身白衣，翩翩浊世佳公子。

他神情漠然，冷如飞雪。

我看着他，不言。他亦不语。兀自喝茶，动作流畅优雅。

我想，吟梅爱他，或许是情理之中。这样的人，注定得太多的人欢喜，何况身在江湖，寂寞的江湖。

任卿枫此时进来，看一眼我，手中的剑已刺向无情公子。他的剑不算太慢。而他只是轻轻一抬手，连眉都未曾一皱，任卿枫便已倒地吐血。

他起身，你心中有剑，可你心中无情。

我一禀，并未回答。只是冷冷地坐着，再无表情。

他也不恼，三日后，吹雪楼，恩仇清算。后面的声音已是空幻，他已走出很远。踏雪无痕，飞鸿点地。

果然。

（七）

其实，我从没想过吟梅会爱上别人。她一直那么安静地呆在竹梦轩，等我回来，拂去我肩上雪花，温一壶酒。于回廊檐角之下，观花对弈，月下弹琴，静坐繁华。

无情公子的短笛清音，透着江湖人特有的落寞孤寂，才会与她那么音丝相和，琴艺相同。又或许是我太过笃信，太过理所当然地以为吟梅会一直来陪伴在我身边，所以才会有那样的悲剧。

那一天，雪花纷纷扬扬，和往常一样，我回到竹梦轩。吟梅温了酒，取了琴，煮酒弹琴，雪花飞扬。和往常并无不同。

只是到最后，她跟我说，她爱上一个人，江湖第一公子无情。

我记得，那个时候，看着她一脸认真凝重的表情，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杯一杯不停地喝酒。与酒为友，无忧无愁。

那一晚我喝的很醉。朦胧间听见笛音绕梁，殷殷不绝。然后就看到吟梅睁着一双大大的眉眼，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无声地睁着，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她倒在雪地上，雪嫣红点点，如梅开雪夜，明月分明。

灵台瞬间清明。

任卿枫说，是无情公子所为。短笛魔音，震心裂脉。吟梅死于心脉具断。

（八）

今日，吹雪楼，雪花被风吹成零星的碎片，微雪轻扬，地上瓦檐上薄薄一层。其实千山万水而来，不过是想知道，为什么？

（九）

无情公子与剑中高手相聚吹雪楼，消息不胫而走。

站在朔风里的人，站在楼内的人，一直在等，等这一场好戏开场。

我让任卿枫取来我的剑。无情公子淡笑，江湖剑客，剑居然不随身而带。他说这话，不是嘲讽，也没有惊讶，很平淡。楼外的人，早已一惊一乍。

我不理会。径自拿了剑。

请。我道。

笛音清莲的音声氤氲在吹雪楼内，仿佛窗外的飞雪会随着笛音在空中旋舞。只是，如此清亮的笛音中透着一股孤独，高处不胜寒的孤，没入暗夜的独。更多的却是于委婉细腻处，偷经裂脉，杀人无形。

楼外雪地，很多内力浅显的人，已抱头痛滚在地，很多有识之士，都已纷纷逃窜。

我依然只是坐着，八风不动。但我能感觉到经脉在隐隐作痛。运功调养，拔出我的剑，于电光火石间连环十三剑，直逼无情。

他也不急，短笛清音不减，身形闪避快如闪电，如影随行。

一招不成，再起一招。

吹雪楼外，雪越下越大，惶惶然有盖顶之势。我忽然想起那一晚，吟梅死的那一晚。我喝了很多的酒，梦中有很多的雪落下，有倾天灭地的姿态，那个时候，我看着静坐在一旁的吟梅，忽然想到，与其让她爱着，别人，不如一同埋葬在飞雪之下。

我想起来了，就在那一瞬间，我杀了吟梅。

（十）

短笛落地，声音四散，吹雪楼外，雪已经停了。我看到有嫣红的血，点点滴滴，落在雪里，仿佛梅开雪夜，月色分明。

那血，温热，触手可及。

我摸着自己嘴角的血迹，尝到一股鲜甜的滋味。

（十一）

无情公子，一身白衣，似要融在雪里。他的声音依旧冷冷的，没有胜利后的喜悦。我说过，你心中有剑，可杀人；可你心中无情，这杀人的利刃便成了伤己。

我无言以对。

心剑。心中之剑。便是江湖传说的人剑合一。我学会了此剑，所以当年，冠绝江湖。

只是在一次又一次噬血杀人的过程中，学会了麻木，学会了无情。吟梅怕我走火入魔，才陪着我退隐山林。从始自终，她不过是我姐姐。

任卿枫过来，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帮我，帮着我欺骗自己，帮着我活。女扮男装，留在我的身边。我说吟梅不是我杀的，她就说那是无情公子杀的；我说要给吟梅报仇，她就千里迢迢陪我来到京都。

其实早知道她的心意。只是，我是无情之人，

所以，没有心。

（十二）

最后的最后。我握着她的手，不要报仇，远离江湖。

江湖嫌恶，我只希望她好好地活着。

（十三）

从此，江湖远去，雪花漫天。

寂寞妖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