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哐啷。我像踢足球一样,把楼梯间的一个啤酒罐踢飞了。啤酒罐哐啷哐啷直响滚下来了楼。啤酒罐滚下楼时,天就黑了。楼梯间又没有电灯,难怪我会踢着啤酒罐,这不是我走路不小心的缘故,而是没有电灯的楼梯间,太黑太黑黑得比伸手不见五指还严重。唉,难怪我会踢着啤酒罐。刚才与它直接接触的脚指还在隐隐发痛呢。这不是我走路不小心的缘故。我再一次肯定。这一时间以来,不管做什么事,我都非常小心,包括我下午从办公走出来时跟她好象陌生人的谈话。
她问:你这段时间为什么这样无精打彩?
我说:谢谢你的关心。
或者我想说:我很好呀。我就是不好,也是你的功劳。
但是为了不让她看出我的软弱,或者说不让她益发小瞧我,我必须得隐瞒我的真实想法。因为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真心爱她的。她对我说到做到的搞法,这段时间以来的确把我折磨倒了。因为她有意识地故意疏远,以及凭我自作聪明的敏锐感觉,她或许真的下得了跟我一刀两断的决心。如果她真的就这样狠下心肠跟我拜拜了,那么到头来倒霉还是我。别的不说,仅就她是我的顶头上司这一点,假如我们真成仇人了,我就别想过一天好日子了。虽然诚如我那次自以为是地乐观认为的:她是个什么都可以缺,惟独不能缺了感情,再次就是事业的女人。可是现在呢,她的事业做得很好,那么感情呢,凭她现在的优越条件,找一个各方面较优秀的男人,绝对手到擒拿。所以照这样有的放矢地推断,她的感情归宿里绝对可以少得了我。
一想到她的感情归宿里可以少得了我,也就是说,别人可以在她的感情归宿里代替我过去自以为固若金汤的位置,我就觉得心如刀割。这和父亲记事本里关于少爷与小红的爱情故事的叙述存在惊人的相似。父亲在他的记事本里说他(少爷)是真心爱小红的,然而囿于年轻不更事时过分沉迷放纵的奢靡生活,尤其是老爷死后少爷成为名正言顺的当家人后,更加挥金如土,恣意流连在酒池肉林中。这样下去没几年,少爷就把世代相传的家产败得精光。成为穷光蛋后,已经过惯了纸醉金迷生活的少爷又不甘寂寞。于是少爷开始动用他与生俱来的聪明,像一条发情得难受的母狗到处寻觅猎物。于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少爷认识了能重新改变他的命运助他飞黄腾达的张小姐。
张小姐出身官家。虽然配不上天姿国色的形容,其玲珑精致的身材却颇能撩人。
我见到张小姐那天,阴了许久的天空突然飘洒着羊毛似的细雨。我是跟着一个还不知道我已经破产的朋友去一个乡绅家参加宴会的。张小姐穿着一袭白裙,很惹人眼地站在客厅中央。我跟朋友进客厅的第一瞥,便攫住了玉树临风的张小姐。
我想找或者制造一个接近张小姐的机会,正当我绞尽脑汁束手无策的时候,留声机里的舞曲响了。跳舞是我的拿手好戏。客人们陆续进了舞场,张小姐仍无动于衷地坐着。这样人家的且上过新学堂的小姐,不可能不会跳舞。我立即肯定,高傲的像公主的她一定还在等那个敢主动上前请缨的勇士。因为这类小姐,最喜欢浪漫了。
我仔细观察着张小姐。一支舞曲完了,我绅士气十足地向她走去。
节简,是父亲约定俗成的脾气。记事本里少爷成为穷光蛋谋求发达机会的情节,也就上面这几段。父亲很精明,没有非常细致地描绘他跟张小姐的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历史。要是换成我,可能大不相同。这么一段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小说情节,让父亲这样轻描淡写地浪费了,未免太可惜了。合上记事本,我还在这样想:父亲在前面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因为我对你实在提不起感情,所以我无法完成对秋天的承诺。这跟那个叫小红的丫环又有什么关系?
记事本里的故事还没有完。然而我不想继续看了。因为她今天对我直达蔑视的伤害太深。她还隐晦曲折地骂了我的父亲。她说真是苦瓜连子儿。换成另一句话的意思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她显然是在利用她对我家族历史仅有的一点了解,矛头直指地骂我。从心里的接受上说,我可以承受她的骂,甚至怒不可遏地打,但绝不能承受她对我祖先的攻击。因为身为人子,必须得为长者讳,竭尽全力地维护他们已经定格的历史,不管光荣或者堕落,都有它存在的理由,我们无法刻意地赞叹或者侮辱。
但是最后,我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还是竭力忍住了冲上前去狠狠煽她几耳光的假想。我们认识四年以来,我何曾敢跟她动一个指头。她可以跟我怒气中烧了打打闹闹骂骂。我对她顶多只能回几句嘴,或者严重一点摔一下门。她算是摸清了我的脾气,所以她有资格跟我说:你呀你,我算是看透了。
看透了怎么着?看透了拉倒不就得了。我开始觉得头痛。这鬼才会住的筒子楼,真不是人住的地方。当然了,我只可能这样骂,如果我真有能力改变我的处境,或者马上跑到房地产公司买一套房子的话,她肯定会马上忙不迭地跟我结婚。对这,她从未否定。男人吗,想成家,必须先立业。她过去有一段时间经常跟我这么说。男人的业,就是要有让自己的家人生活得好一点的能力。那么怎么才叫生活得好一点呢?就是要有一定存款,房子,车子。当然至于儿子吗,她说,那是两个人共同的事。
至于她的要求,我现在一项也无法实现。所以我可以承受她时不时看似好意的侮辱和白眼。你呀你,怎么就不知道争气,把自己的工作搞好一点。她现在对我,真有恨铁不成钢的味。
我就真做不了一个男人!
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想透一口屋里沉闷异常的气。
本文已被编辑[遥远的风铃]于2004-9-24 11:56:2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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