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品读了文清、美泉、风儿的合奏——背影,在欣赏美文的同时,心里老是酸酸的,看到老一辈,为了生计,真是到了舍生忘死的程度,但是他们,连最起码的温饱的得不到保障。
这也勾起了我对父亲的回忆。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三十多年了,一生辛劳,最后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给后人,他的模样,几乎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但和父亲相聚的那些日子,父亲所做的许许多多的平凡小事,却使我终生难忘。
父亲与人为善,从不计较个人的恩怨得失,深受大家的爱戴。
1960年,是我记忆中生活最困难的时期,那时我刚好8岁,上小学一年级,学校里为了度过难关,都放了学。即使不放假,也没有谁家的孩子上学了。父亲在生产小队里,和刘老汉看育苗的地瓜炕。有一天,我到那儿看父亲,父亲正好没在那儿,刘老汉的的孩子,正在吃一块地瓜,看到我来了,他连忙把地瓜藏在了腚后面。我当时,馋的直流口水,恨不得跑上去,夺过来自己吃。后来,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并对父亲说:“爸爸,我也想吃地瓜。”
父亲看了看我,用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头说:“孩子,这地瓜是育苗用的,也是生产队里的,我不能给你吃,过一段时间,爸爸给你到集市上买地瓜吃,让你吃个饱。”
“那人家的孩子怎么吃呢?”
当时,父亲的脸色很凝重,叹了口气说:“他的孩子太饿了,给他煮点地瓜吃,也不为过。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让队长知道了,他是要受到处罚的。”
后来,队长看到地瓜少了,去问刘老汉,他说可能是我的父亲拿回家了吧。队长又去问我的父亲,父亲什么话也没有说,也没有辩解,从此,队长再也不让我父亲看地瓜炕了。
当时,我对这件事非常气愤,明明是刘老汉拿了地瓜,还让我的父亲背黑锅,我问父亲:“爸爸,地瓜明明是刘老汉偷的,你为什么不告诉队长,让你受处罚。”
父亲笑了笑说:“你还小,这不是被生活逼的么,你看他们家,老的老,小的小,刘老汉又有病,生产队里的活不能干,在这儿看地瓜炕,还能挣几个工分,下去了,怎么办。再说,我身体还好,什么事都能干。”
当时,我对父亲的话似懂非懂。只是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那时,我们兄弟姐妹五人,年龄都还小,上有奶奶,母亲常年有病,躺在病床上,家庭重担全落在父亲的肩上。有一次,母亲对我们说:“很想吃咸鱼。”
但那时,家里靠姐姐编制草鞋挣几个钱,生产队里全是挣工分,到年终决算。我们全家只有爸爸一个劳动力,劳动一年,不但分不到分文,还倒歉生产队里几十元钱。哪里有钱买咸鱼。
有一天,小清河里发臭水,有许多鱼都漂了上来,我连忙拿上捕捞工具,去捞鱼。捞鱼的人很多,大多数是孩子,我捞到了一条大鲤鱼,有二斤多重,当时,有位买鱼的,要两块钱买我的鱼,我说什么也不卖,回到家,爸爸把鱼腌了起来。腌咸了,父亲用清水煮了煮,送到妈妈面前。妈妈看到了说:“哪儿来的钱,我不过是说说罢了。”
爸爸说:“这是孩子自己捉的,没花钱。”爸爸看了看我。
母亲轻轻的摇了摇头说:“还是拿给孩子们吃吧!”
爸爸说:“你吃吧,锅里还有,每人一份。”
妈妈听了,才含着眼泪吃了下去。
然后,爸爸又送给奶奶一大块,剩下的我们兄弟姐妹,分着吃了,我看到,爸爸只吃了那个鱼头。
为了给妈妈看病,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光了,连父亲结婚时的抽头、箱、椅子都卖了,有一天,父亲拿出一对蜡台,对母亲说:“这对蜡台,是祖辈传下来的,家里只有它值钱了,我卖了,先给你看病。”
我当时记得,那对蜡台做工精细,有三十多厘米高,是用锡做成的,上面镂空着许多花纹,蜡台两边对称的雕刻着一条龙,龙头向上,活龙活现,象真的一样,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精美的蜡台,平时,爸爸都是用布包裹的严严实实,放在箱底,从不拿出来示人。
妈妈看了看说:“留着吧,这是老辈子的物业,留着做个纪念吧。”
可是,爸爸还是拿到供销社卖掉了。换回的钱,全部给妈妈看了病。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那时红卫兵破四旧,只要是带有古,旧,神、鬼等的物品,都在“破”字之内,我家南屋里从老辈子就安有老君堂,一进屋,就看见迎面挂着一个大匾额,上有“老君堂”三个鎏金大字,匾额上面,有八仙的青铜造像,倒骑驴的张果老,提着花篮的蓝采和,手摇芭蕉扇的汉钟离,身背葫芦的铁拐李……,一个个憨态可掬,形象逼真,栩栩如生,匾额下面供奉着各位神仙的排位。
当时,红卫兵说这是四旧,封建迷信,非“破”不可,否则,就不准我加入红卫兵。当我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后,父亲那凝重的脸上,显出无奈的表情,他沉思了一会儿说:“好吧,既然是四旧,咱就破了它。”说完,他老人家,在老君堂里面,点燃了三炷香,又烧了黄表纸,祈祷了一会儿,便含着眼泪把老君堂里面的牌匾,雕像,排位……都摘下来,送到了文革办公室。
为此,父亲好几天不吃不喝,还大病了一场。直到现在,我回忆起来,才真正体会到它的价值。
有一天,一位同学来到我家,说是和我一块到学校去批斗老师,当时父亲也在场,父亲听了之后,怒不可遏的喊道:“滚!,你给我滚出去!老师辛辛苦苦教你们识字,教你们做人,你们反过来却去批斗他,老师有什么错。没良心的东西,滚,快滚出去!”然后,父亲又指着我的鼻子说,“今天你如果出门,我就砸断你的腿!”在我的记忆当中,父亲从没有发这么大的火。那位同学听了,灰溜溜的走了 。
事后,父亲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咱祖祖辈辈都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从没进过学堂的大门,现在,咱家里只有你学习好,我们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要牢记,无论什么时候,在何时何地,你对待老师都要向父亲一样尊敬,否则,我轻饶不了你。”
听了父亲的话,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父亲费劲了心机,便卖了家产,也没有挽留住母亲的生命,1967年,母亲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奶奶也在这一年去世了。
父亲积劳成疾,也病倒了,到了1981年,父亲的病情加重,有一天,我正在学校里,有人跑去告诉我,说父亲叫着你的名字,让我赶快回家。
当我跑回家时,父亲正在弥留之际,听说我来了,他睁开眼睛,伸出一只手,拉着我的手说:“孩子,看来父亲难逃这一关了,我死了以后,你们兄弟姐妹们要团结好,别让人家看笑话。”然后,他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账单对我说,“父亲没有给你们留下什么东西,只有这一屁股的帐,这是咱家欠人家清单,父亲走了,但这帐不能走,你们无论如何要先还上人家。”
我听了,眼含着热泪点了一下头说:“放心吧,我记住了,爸爸。”
只见父亲慢慢的松开了我的手,脸上带着微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父亲永远的离开了我们,老人家一生辛劳,临死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只留下一个典型的中国劳动者的背影。
想起这些,我的内心就无比的内疚和遗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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