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在你的眼中洗我的手,摸到你的眼睛,太冷了。倘若你的眼睛真是这样的冷,在你的鉴照下,有个人的心会结成冰。
——沈丛文
在七月的高考后,她结束了三年的高中生活。开毕业会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喝醉了。她坐在街道中间,大声喊叫,我毕业了!我毕业了!然后傻傻的笑。
理所当然的没考上大学,父亲给她找到一个旅游学校,让她继续读书。她反感他的安排,把自己反锁在房间,不和他们说话。
“樱,你有你的理想吗?你想做什么?”把她搂在怀里的时候他问她。她会像只小动物一样钻进他的臂弯,把头埋进他的胸膛。
“16岁前,我想做歌手。现在我想做个自由撰稿人,我要出cd,出书,然后和我爱的人结婚,生一大堆孩子。”
他捏捏她的下巴,“出书?”
“恩。我要写很多书。让人们记住我的爱情,我的痛苦,就像记住我那么容易。”
“很多人都会选择平凡的度过一生,碌碌无为,得过且过,但是云,你不可以,你明白吗?
当然,我也不可以的。”
云在小城里停留了一个月。在夏天结束前,他准备离开。他要回去上学,她也将被父亲送走,在相距并不远的两个城市,他们像贴着玻璃的脸,在孤独和想念中更加扭曲。
她要记得他,她深深提醒自己。她只会记住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时间。
到学校的那天,父亲已经买好回程的车票。他带她去吃饭,点了一大桌她爱吃的菜。
樱,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注意身体,别忘了穿衣服……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抬起头看见父亲的眼睛红红布满血丝。
她没说话,一直埋头吃饭。然后看他上车,看他离开,看着他落下泪来。
17岁那一年,她独自留在了成都。
大学里,她还是那种一眼就能被人们在人群中看见的女生,神情冷漠,我行我素。住进宿舍的第一天,整个寝室只剩下她没搬进来,她提着箱子走进来,和谁都没打招呼,她知道自己和她们不一样,至少,她们不会偷偷的在厕所用验孕纸。
她不愿意和别人说话,常常躲在厕所里抽烟,一根接一根,比男孩子们还厉害。不上课的时候就跑去坐公车,从城市这头坐到那头,再回来。她喜欢这个城市,因为,这里没有黑夜。
她喜欢看繁华的街道,漂亮的人群。在车来车往的市区里随时都会迷路,找不到方向也找不到可以遇见的人。
没过多久,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怀孕了。
例假没有来,ru*房也开始胀痛,有时会觉得恶心。突如其来的生命让她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该告诉谁,她希望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再好好的爱他。
可这是没有可能的,她17岁,云19岁,他们没有能力负担爱情,更别说这个孩子。
她把自己关在寝室睡了一天,吃了医生开给她的堕胎药。躺在床上的时候,冷汗不停的流,她一直昏睡,然后在厕所里掉下了那一小团有绒毛的细胞。她给他打电话,想知道他在哪里。
你在吗?你在哪?云,你能来看我吗?
不行啊,我和同学在峨嵋玩呢!
哦。
……
那你记住,今天,我们的孩子死掉了。
因为身体的关系,她被怀疑是大出血,很有可能还有些细胞残留在子[gong]里,周末的时候她请了假,医生说要动手术,她需要两天的时间休息。
那天特意的化了浓妆,黑黑的眼圈和鲜红的嘴唇,让人看起来更加艳俗。她选了家离学校很远的医院,这样就不怕会遇到老师和同学。医院里光线昏暗。散发着怪异的药草味,她上到二楼,妇科门前被旧的帘子拉住。她一步步向前走,用手抱着肚子,手心里全是汗。
她要亲手毁灭着她的孩子,把他变成流淌的血液,从她的身体里落下。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对一个女人来讲,拥有孩子的幸福和亲手杀死的挣扎,这远远不是一个17岁的懵懂少年能承受的。她没有退缩,因为没有选择,她就要一人背负杀掉孩子的罪孽。
走廊的两边坐了很多人,中年的妇人,年轻的男子,只有她,是一个人前来,她的脸是那么年轻青涩。一个穿白袍的女人看看她,然后问她,你做什么?
我做刮宫手术。
在这上面签字,然后进来。她递给她一张同意书。她飞快的签下早想好的假名字。
什么时候动手术?
就,就现在吧。
睡到台子上让我检查一下。
好。
她冷静的说话,那些话在有回音的房间里久久盘旋。她在陌生人面前脱掉裤子,给医生看最私密的地方。她把硬物插进去,她疼的尖叫起来。
把你的腿张开,张大些,不要乱动,我们现在开始做了。医生的声音冰冷的让她颤抖。每天都在毁灭着生命,她已经习惯并且麻木。机械深入她的身体,无法形容的疼痛终于开始蔓延起来。
虽然后来她常常给别人形容“像修汽车一样”,可是当来自她身体中另一个生命的血液流下来的时候,痛苦也随之开始。先是热热的东西不断从下体流出,然后是揪心的痛,她不自觉的乱动,发出痛苦的呻吟。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去对抗。眼泪掉下来,和汗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她拼命的叫,“求求你了,我不要了,求求你了……”那声音撕声裂肺。
她扭过头,看见窗外的树叶在阳光下绿的发亮,眼里全是燃烧的眼泪。医生让她用双手狠狠的抓住两边的扶手,然后大声斥责她,不要动,动了我们还要再来,马上就好了,你不要乱动,会戳穿你的子[gong]……
樱的眼前发黑,整个人摊在台上,几乎昏死过去。当医生告诉她结束时,她终于松了口气晕到在手术台上。
醒来时已是一个小时后,她擦掉下面的血,步履蹒跚的离开了医院。
回到学校,在寝室里休息了几天,过了她18岁的生日。
身体的创伤渐渐恢复,她变的更加冷漠和麻木,烟就成了唯一的止痛药。她想,原来自己也可以这样坚强的,能抵御这超出一切的伤痛。云不断打来电话道歉,也常常问候她的身体,她只是冷笑,对他的不负责任感到悲哀。他们约好在元旦时见面,去他的城市,那个叫绵阳的美丽干净的地方。
她曾经那么渴望触及的地方。
元旦的假期,她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坐上了去绵阳的火车。短短的两个小时的路程,她一直看着窗外陌生的田野。
下车的时候,云在外面等她。她对他挤出微笑,他把手伸过来,帮她整理衣服。
手借你拉……
什么?
他拉起她的手,带她去绵阳做热闹的地方。
他们去喝咖啡,在广场上散步。广场上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白色的鸽子在飞舞。
他们谁也没提孩子的事,就静静的在一起,心却依然遥远。
她想,她留在了15岁,而他还在长大,他们是不是不能再回头了?一直是那么害怕失去,自己却忘记了,在拥有的下一秒,就是失去。
他终究还是会离开她。
时间过的很快,他们过着被假象蒙蔽的幸福生活,每天都那么恩爱。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牺牲是值得的,她爱他,就算是付出生命也是值得的。
他们在旅馆里开了房间,一进去就紧紧抱住对方狠狠啃咬,激情后就一起昏睡。她不知道他把她当成什么,爱人?工具?还是什么也不是?
在他送她离开的时候,她终于这样问他。
拥挤的人群把他们分的很远,她站在车厢里看他,眼里是那么绝望。
你说呢?樱?他反问她。
然后被潮水般的人群淹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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