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并非总是想像的那样残忍，例如它对配偶就很关照，这当然要在它吃饱肚子或荷尔蒙旺盛的时候。甚至可能与一只白猴发生友谊，这当然要看狼王的心情和白猴的表现。前者常见，后者稀罕。究竟狼王和白猴间的友谊，是如何产生发展和消失的，《末代独裁》给出了精彩的演绎。

遥远的非洲，究竟什么样子？或像动物世界那样野性激情，或像世界地理那样广袤壮美，或像时事新闻那样贫穷愚昧，或像索马里海盗那样凶神恶煞。但这都不特指乌干达，不特指乌干达某个时期的某个总统。因为他，既不是吃人的博卡萨，也不是救星卡扎菲，他叫阿明，一个刚刚上台且满腔抱负要拯救国家和民族的新总统，一个被人民称颂，夹道欢迎，顶礼膜拜的将军，一个消灭敌人清除异己创造稳定与和谐的新狼王。

恰在此时，白猴出现了。他就是刚刚毕业，一腔热血，满腹理想，要悬壶济世的尼古拉斯。只因总统看上了医生身上那件破体恤，总统就和他成就了一段罕见的友谊。在将军邀请下，初出茅庐的医生摇身成了总统的私人顾问。他周围的世界，也从饿殍遍地民不聊生的荒野，变成了泳池舞厅，宝马美女，锦衣玉食。

你看，他有权决定数亿美元的大型项目，他拥有总统超过卫生部长的青睐，他还享受总统卫队的殊荣，……所有这一切让这个年轻人，完全听不进同事和朋友的劝诫，更加坚信自己献身乌干达建设乌干达的美好理想就要实现了。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他终于发现这种友谊是如此不平等，总统的慈善和友爱，也会这样暴躁与凶狠。不管是对真正的敌人，还是对怀疑的部下，甚至是对曾经的夫妻。于是，年轻人慢慢意识到，自己拯救人类的抱负，很可能演变成帮助独裁屠杀的刽子手。于是，和总统父子相称的红人，迅速跌落到狼狈逃窜的卑微贱民，狼王和白猴的友谊，就这样结束了。

一个人总是多面的，尤其如果他还是总统的话。在这个时刻他会很天真的对着你微笑，转过身去他也可以极端恐怖的屠杀。在这个环境他能与你坦诚的称兄道弟，换个背景他会对你实施最无情的报复。你符合了他的心思，他可以像慈父那样热烈拥抱你。你违背了他的圣意，转眼他就是个魔鬼能一口吞下你。在台上他可以是伟大的演说家，口若悬河的表达对国家对民族的眷恋，在台下他则是一头豺狼，在一切消灭掉的疯狂里，完全不顾忌什么国家和民族的存在。

总统很强大。当他口口声声嚷着“我是乌干达的儿子，我要给你们一个新的乌干达"时，总有人欢呼他是伟大领袖，愿意跟他踏上死亡之路。总统也很虚弱。他怀疑任何人，保护他的每个枪口都可能调转来射向他自己。他肆无忌惮的屠杀，因为他比谁更恐惧。而血腥的镇压越多，复仇和暴力越甚。多疑善变、冷酷残忍、伪善疯狂、擅于心计，只会加快自己的灭亡。

总统有总统的处境，宠物有宠物的难处，民众有民众的愚昧。作为宠物，职责只有一个，那就是逗主子开心。目的从来不变，那就是赢得主子的宠爱。靠献媚赢一份赏赐，靠颂歌壮自己威风，靠出卖良心来排除异己，靠欺上瞒下来狐假虎威，靠坑蒙拐骗来成就自己的尊荣。然而，容易得来的一切也容易失去。当自身丧失被利用的价值，或一句话不合主意，很可能下个时刻就蒸发了。

而民众是杀不绝的，他们总有醒来的时候。也许我们都曾经是尼古拉斯，我们愿意相信每个领袖都在努力将国家带往富强，每处政绩都是为了人民福祉，每道法令都通向已经承诺过的天堂。但是，谎言这能一时得逞，笑容掩盖不了狰狞，慈善代表不了疯狂。懵懂学徒对革命导师的崇拜，只能维持一时的兴奋。等一切许诺被证实不过是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等一切伪装慢慢被时间博识，那最后的队伍，欢呼还是诅咒，拥护还是推翻，一切就不言自明了。

从最初的万民拥戴，到后来的人神共愤，阿明执政期间几十万民众被屠杀是造成这种变化的根源。所有独裁者相同特点，就像硬币的正反面，总在不停地翻转，这就是革命。而伴随着这迷惘和痛苦的翻转，历史已经面目全非，人民更加水深火热。

杀一个人的，是杀人犯。杀一百人的，是将军。杀成千上万人的,就是领袖。阿明最后失败了，他成了任人唾骂的魔鬼。相反，假如他成功了，或许他会像秦皇一样伟大，像卡扎菲一样被拥护。文明需要漫长的过程，正如社会主义长期的初级阶段。不过愿望总还要有。那就祝愿这世界的独裁，如电影名字一样真的末代了。末代之后的非洲，不再有杀戮、残暴和镇压。只剩下浪漫、圣洁和太平。

回顾电影里的情节，总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总统所到之处的欢迎场面，是不是很像十送红军？民众对总统的热情欢呼，是不是很像天安门上接见红卫兵？私人医生决定的大型项目造型，是不是很像大裤衩？总统口若悬河的演讲，是不是很像文革批斗会？总统毫不留情的清除异己，是不是很像四清？总统对记者说“你没挨过饿，你不知道什么是幸福”这话当然完全就是李肇星部长“我挨过饿，我知道什么是人权，你挨饿过吗？”的克隆版了！至于总统宅邸的豪华泳池别墅豪车靓女，没有参照物，不知道像什么，或者不如中南海。

其实纵观这部影片，很少有血腥，其中大部分，是总统的笑容和善良，是人民对总统的拥戴，是追随总统专车欢呼的人群和奔跑的孩子，那里没有非洲人民的疾苦的艰辛，没有30万惨死的生命，更没有被随意丢在河里堵成一座水坝的尸体。

但还有点不明白。最后屏幕上有这样几行字：“阿明总统在执政期间残害了30万人。当他在1979年被推翻后，喜悦的人群涌上街道。”不明白这欢庆他下台的人群与欢迎他到来的人群，哪个数量更多？如果不好回答，倒也另有办法，那就是他当时杀的不是30万而是300万3000万，那这答案很早就明确了。

廉价的祝愿不等于现实。可以肯定的是，一个阿明死了，多个独裁还在。独裁没有末代，暴行还将继续。阿明之后的世界，还会新的总统和国王，一切将继续前行。至于尼古拉斯，从满怀激情来到乌干达，到历经劫难狼狈逃亡，他用一段猴子和狼王的友谊完成了自己的成长。而经历了六十年风雨的你我，真的长大了吗？

我们经历了推翻三座大山的战争，完成了文化革命的熏陶，进行着改革开放的新长征。共产主义的蓝图还没看清，又回到了无休止的初级阶段。公平正义的太阳还没露脸，部分人财富的乌云就遮蔽了蓝天。解放的喜悦还没散发，又开始在四座大山下艰难喘息。面对这一切，那仅存的热望是否正变成冰凉的绝望？那虚妄的祝愿是否要变成切实的反抗？

不在别人的枪口下死去，就拿起枪让别人去死，生命就这样简单。或者正如那个白人医生所说，在非洲你不以暴制暴，就死定了。残酷里没有文明的影子。

一切都是多余的，还是让我们重温总统的演说吧：

我向你们保证，这将是一个行动的政府而不是空谈的政府，我们将建造新的学校，新的道路，还有新的房子。虽然我穿着将军的制服，但我内心却像你们一样是个单纯的人。我知道你们是谁，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因为我就是你们。我们将同心协力，国家将美好强大而自由。

记者：如果你说的是事实，那大屠杀又是怎么回事？总统：你听谁说的？英国人麽？去，去找找那些失踪的乌干达人，看他们现在在哪里。

记者：那为什么英国要造谣污蔑你？总统：因为他们憎恨我，我拒绝承认南非，也拒绝向他们提供援助，他们也在嫉妒我们。因为他们在挨饿，我们乌干达人民正在吃着牛肉开着小车……

“美好强大而自由”的理想总会到来。“吃着牛肉开着小车”的幸福总会实现。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怪只怪你不够虔诚，不够长寿。

于木鱼宅

2011-6-10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