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三色堇喬小喬

发表于-2011年06月08日 下午3:25评论-2条

三色堇

(一)岑堇

荒原

荒原上总是不断吹着风,或大或小,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我早已习惯了。

我喜欢迎着风站着,不觉冷,也不觉累,任蔓延到膝盖的长发,在风中凌乱飞舞。这里的色调永远只有苍白,连风沙都像被涂了层乳胶,我不确定自己是一个人,还是个神仙,或许是个妖精吧。左手手腕上有一枚浅浅的印记,说不清像什么形状,只是从我能看到东西的时候它就已经在那了。我想,它可能是我的妖精符号。

或许我在这里已经千百年来,如果时间按我的标准来计算的话,我想应该是的,可问题是,我对任何事物都没有概念,我无从判断。

这里没有人,没有鬼,没有四季变化,只有眼前看不到边际的荒原,还有无穷无尽吹来的风。妖精是不是也有眼泪呢?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种没有一丝生气的环境我还是有不同的情绪。不过,我没有其他事可做,所以,无论欣喜还是悲伤,无论期盼还是绝望,都只会望着天。就这样,一切的情绪都融进这漫漫长空。

天上有一种星,人们叫它辰星。我怎么知道的呢?我不知道,好像长在我的记忆里,就像我的手我的耳朵一样,与生俱来。

不知道站了多少年,还是在这站着,我不知道自己从哪来,或者要到哪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或者为什么在这,只是,我是岑堇,只知道这个而已。

靥城 一

莫凡说,我是被风吹到靥城的,他说他和苏浅看着我被风吹到他们面前,他说他们以为我是个妖精……他说了很多,多到,我差不多明白我就是不明不白被风从荒原吹到了一个叫靥城的地方。

莫凡说,靥城是个很美的地方,是个四面环海的岛屿,四季如春,城外开满三色堇,站在城堡最顶端就可以俯瞰一切。

莫凡和苏浅是我最先认识的人,也是最先认识我的人。我猝不及防地走进一个陌生的世界,就此跟着他们走进靥城的城堡。

莫凡很温和,笑得很好看,他说他的家族每个人都是占星师,苏浅继承了他父亲的位置,是靥城的城主,他们的父辈都是很要好的朋友,而他们两个就顺理成章的成为好朋友。

站在他背后的苏浅始终没说过一句话。苏浅是个特别的人,直觉这么跟我说。他总是穿一件洁白的长衫,披着一件深紫色的锦袍,他的眼睛似乎是冰蓝色的,尤其,我喜欢他额前的头发似掩非掩地遮在眼前。

第一次走在靥城的街上,我明白了一个词,笑靥如花。路上每个人都在微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那么喜悦,那各式各样却又如出一辙的笑眼让我想到荒原的狂风漩涡。我莫名的恐慌,手心里渗出冰冰的水珠,紧紧跟在苏浅身后,看往来路人那不死不活的笑,我摒着呼吸,紧紧攥着双手。迎面的每个人都眉开眼笑,绯红的面颊,闪亮的眼睛,洁白的牙齿,看起来似乎每个细节都像一缕暖阳,可我分明感到冰刃一样的锐气,小心翼翼地走着,怕被刺伤。每个从我身边走过的人都好像快要撞到我一样,有一刻,感觉自己的心脏有些僵硬,我唯一能抓住的,是苏浅的袖口。他的脚步微微慢了几拍,却没有停下,我抬头看他的时候,他只是没有任何表情。

靥城真的很小,我都能看到莫凡口中城堡顶端月白色的华灯。浅灰色的城墙,深灰色的瓦片,有点泛白的石壁上留着些许残痕,我想,这座小城在这里很久了吧。

是很久了,以后你也会在这里很久。莫凡说。

堇色

在靥城,我认识了从没见过的色彩,我从没想象过我可以在一座城堡里安个家。

不过几日,莫凡就带我熟悉了各个地方,我想即使我走出城堡也不会迷路,虽然我从不出去。苏浅偶尔来看看,就像来专程看这间初有人气的屋子一样,只是看看就独自走了,从不多说什么。他总是让我怀疑,我不仅是个妖精,还是个透明的妖精。

我偶尔也会坐在城堡顶端的台阶上,俯瞰一切。隔着十几步远的阁楼总是会射出一道清辉,这才发现,原来我看见的月白色的华灯的光源竟是一面镜子。

古铜色的镂雕花纹蔓延整个镜身,不过我猜想这面镜子在这里陈旧多年无人问津,是坏掉的吧,因为我在里面看不到自己的模样。

闲来无事时,就独自在花园里的大榕树下仰望天空,其实我从来都没什么事情可言。这里的天空要比荒原干净一些,所以我从来不在树荫里看天。

我对莫凡说,我可能是个妖精吧,你是占星师,不能透露一下吗?而莫凡只是带着我坐在城堡花园里的大榕树下,他说,我手腕上印记的形状就像一朵三色堇一样。我不确定,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三色堇。

城堡的花园里没有三色堇,有机会可以去外面看。他说,三色堇有很多种,一般的话每朵花都有三种颜色,也有纯色的,我手腕上的就像朵紫色三色堇。他还说,三色堇像只蹁跹的蝴蝶,就如我随风吹来时的情景一般。

我不知道自己被吹来时是什么样子,只是应该很狼狈吧。好吧,如果是这样,那我也许是三色堇花精?

占星师一般都做什么呢?看星星吗?

莫凡笑了,轻扬着眉毛,对啊,看星星。

那会看到什么呢?

都有,比如命运

那我的命运是什么样的?

我只管看,不能说,这是家族的规定。

看完了不说出来,那占星还有什么用呢?

守护靥城。

……

靥城 二

莫凡说,你知道靥城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吗?我摇头。他说给你讲个故事吧。

传说,两千多年前,这里是一片辽阔的陆地,看不到海,有一位老城主宽广而博爱,他让这里成为很多人安居乐业的地方。后来城主的妻子病了,久久昏迷不醒,城主请来他的老朋友,一个有名的占星师来帮忙。占星师说,城主夫人命有一劫,非人力所能改变,除非让他的城堡四面环海,才能化解。

于是,城主不惜一切代价寻求救妻子的方法。占星师告诉城主,三星互垂也许可以一试,只是希望城主考虑清楚,因为三星互垂大地会产生强烈震动,大半座城可能会深陷海底。

城主还是决定救他的妻子,可是木星、冥王星、天王星三星怎么会说聚一起就聚在一起呢?占星师查遍了家族传下的典籍,最后想到一个方法,就是利用魔镜的反射能力和其他行星的力量迫使行星脱离原本轨道。一切太过顺利,在城堡阁楼埋没的魔镜瞬间爆发强大的反射能力,他成功了,整片大地塌陷所剩无几,被茫茫大海所包围,只留下他的城堡和少许城池。

城主夫人醒了,发现城主居然为了她一个人牺牲了无数子民,久久不肯原谅他。没多久,城主夫人还是去世了,城主悲痛欲绝,可是临终前,城主答应过她,要善待他的子民,让每个人都幸福快乐,每天充满欢笑,什么时候做到了,她就会原谅他。

在以后的千年里,城主费尽心血造福城民。城中的每个人的生活都很幸福,那些普通的人早已生死轮回数次,人们不会记得很久以前的巨变,只记得生活很美好,每天笑靥如花。越来越久,笑就变成这座城的模式,城主终觉心愿已了,用了一千多年的时间让这座城充满笑容,然后绝俗离世。从此,这座城被称作靥城。

莫凡,你说,城主那么爱他妻子,他妻子怎么那么对他呀?

妻子也爱城主啊,只是不希望他们的爱情里有别人的牺牲。

那她让他孤独愧疚了一千年……

她只是想让他好好的活

……

人人都知道这个故事吗?

不,很少,大多数人只知道那位城主为了让城中的人过幸福生活,每天笑靥如花,于是取名靥城。而到现在为止也只有助城主陷城的占星师族人才知道其中真正的原因

那怎么告诉我了,我又不是占星师

只是想给你讲个故事而已

辰星

靥城里有日月变换,有五彩缤纷,有笑靥如花,真是个神奇的世界。

这里的夜晚,像水一样清新柔和。我一个人靠在竹窗下,看漫天星辰,然后看到了迎着徐徐微风的苏浅。

他没说任何话,很随意的就牵起我的手,带我走上了城堡顶端,而我也觉得这简单而自然。

通往顶层的通道有点窄小,苏浅走在我左前方,他的步调跟我总是不太一致。于是,我总是走一步停一步,他向左我就向右,抬头时看到苏浅冰蓝色疑惑的眼眸。

我说没什么,只是我不喜欢自己的轨道上有别人的足迹。

好吧,我知道我这样子很别扭,但是我就是这样。

我们继续走着,他转身那一瞬间,我似乎捕捉到他微微紧蹙的眉头。

这是我们第一次这么并肩看天吧!苏浅,三色堇长什么样子? 

沉默,苏浅只会沉默

苏浅,靥城有很多三色堇吧,我还没见过。你觉得我的妖精符号像什么?我伸出左手给他看。

他看着我的眼睛,说,像寒星。

寒星……你知道辰星吗?不知道怎么我就问出口了

他看着远处的天空,你喜欢辰星吗?辰星总是出现在日落之后,在西天低处的夕阳余晖中,或是在日出之前,在东方地平线才能看到它。今天就只有要等到快要天明的时候才看得见了

我们就在城堡顶端看着繁星渐隐,淡蓝色的黎明低空中发出不闪烁的黄色光芒,苏浅说,离太阳最近的那颗既不大又不亮的,那就是辰星。

苏浅是靥城的城主,可是他不会笑,你永远看不到他的情绪,可是我看到他的眼睛,里面有我喜欢的色彩,像寒星一样。

很多人觉得辰星是有两颗的,因为黄昏的时候有一颗,而晨曦的时候也有一颗。其实辰星一直只有一颗,只是它变换的太快了,紧紧跟着它的太阳。

苏浅,你让我认识了辰星

浅爱

我独自在自己的角落冷眼看每个人的笑容,最后发现,我学会了那种表情,很简单。

回到城堡,莫凡和苏浅正在花园的大榕树下喝酒吹箫,一派诗情画意。悠扬婉转是怎样抽象的形容词呢?那种声音就是此刻从头顶洒下的落落清辉,柔和而温馨。我想着我到底是如何走进你们的世界的呢?

月亮圆润的倒影停留在水面上,淡蓝的湖水在流泻的月光里来回流动,晶莹透亮。我突然想对他们微笑。

嘴角上扬,脸部收缩,双眼微眯,很标准的笑脸。第一次走进人类的世界,第一次学会了一个表情,第一次表演。

看到我的笑时,莫凡,你微怔,然后还以微笑,我发现你的那种笑跟我看见的所有笑容都不一样。就像你的箫声一样任何人都不能比拟。

可是苏浅,你为什么眉头紧皱的看着我,我知道不是我的表演不生动,而是很好,所以你冷冷的转身走了。

虽然我觉得我很有表演天赋,但是靥城的笑实在让我手足无措,所有人都在微笑,我感觉惶恐不安,只有一个苏浅从来不笑,而他的冷漠却让我如此平静。

浅,你知道吗?我突然觉得我爱上你了。看到你的眼睛,我会感到安心。

鲜活

参天的古木,有着遮天蔽日的绿荫,明亮的日光从枝叶间散落下来,编织着斑驳陆离的图案,碧绿的草地温柔地延伸,三色堇层出不穷。

苏浅,送我朵紫色三色堇吧!莫凡说我手腕上的印记就像朵紫色三色堇,我突然也觉得有那么一点像了。

哦?是吗?他这么说?

然后,微微探下身子,拈一枝花,我从没看过苏浅那么优雅的动作。他摊开我的掌心,把三色堇放在我手中。

他说,这,是属于你的紫色三色堇。

我的爱,在暗处,慢慢等待。不论,你是否出现,我,暗自开到荼蘼。

我该妄想这是对我说的吗?可以这么想吗?

那一刻,我觉得阳光明媚的刺眼。五彩的光斑就在我的睫毛上跳跃。

我从不知道自己是否一直如此的不自知,但我认为只有我懂他的寂寞,也请原谅我那无理的判断,在我爱上他的那一刻,他恰好爱上了我。

他不喜欢阳光明媚,不喜欢笑靥如花,不喜欢春风乍起,不喜欢莫名其妙的城主之位,不喜欢靥城的一切。其实,他并不那么讨厌靥城吧,他只是不喜欢自己的命运被安排。我突然发现,比起苏浅千百年的靥城,我那无穷无尽的荒原生活是那么的,鲜活。

他说,让我们一起等待一个有风的日子,被风沙卷走,然后浪迹天涯……

绚丽的光圈散落在城堡四周,青色的水草和鲜活的游鱼在水中翻腾,而我在靥城永久的丢失了时间。

飘雪

靥城莫名的飘雪了,一切那么突如其来。我终于明白,那时候莫凡说的,我会在这里很久很久,是什么意思了。

星星点点的白雪漫天散落,轻柔,琐碎。风无礼地灌进我的窗口,那感觉,比荒原的风更加透骨入心。我早已没有心情耐心去看一场漫天飞舞的风雪了,只希望莫凡能帮我带一株紫色的三色堇来。我只带走这一样东西就好,虽然我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这样也许会显得有些贪心,不过我从不在乎这个。

莫凡,我再也回不来了,对吗?

他无言,是默认了。

没关系的,我终于知道我不是个妖精。镜子映出的世界就是现实的世界吧,事实上我还在靥城,会在很久。我想,住在镜子里,也能看到你们的吧。

岑堇,我宁愿你从来都不曾来过。

占星师是不能说谎的,对吗?

是。

可我要请你帮我个忙。

我不能骗浅。岑堇,这是我唯一不能答应你的事。

我自己来跟浅说,你只要沉默就好,不说谎言,也不说事实,行吗?

让他忘记该遗忘的,记住该记得的,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这样对他也许更好一些。

你站在城堡顶端眺望过远方吗?

没有,浅常常这样吧。

是啊,他太寂寞,心里需要一个长久的期待来填充,就骗他一次,跟他说,让他等我回来好吗?

……

求你。

莫凡只是无言地把一株三色堇交给我,它确实像一只蝴蝶,我们真的很像,都在靥城浅灰色的色调中蹁跹然后消逝。

入镜

这场雪没完没了地下着,苏浅独自站在高高的亭台上,满身是雪。我并没想准备什么告别仪式,只想自私的提醒他要记得我。

远远的就望见他清晰如刀刻的背影,心尖突然有点疼痛的感觉。

浅,我不离开这里,只是暂时住进你家的魔镜里,辰星再次折射,我就出来了。你要等着我,等木星 冥王星 天王星成九十度角,我……就回来好吗?

我感觉我像蝴蝶一样轻松的转身,掠过莫凡忧郁的眼神,莫凡你的演技太差了,你不觉得吗?我默念着,对不起浅,我骗了你,那三颗星很难形成九十度,一旦到九十度就会像两千年前一样地震,而就算那样我也回不来了。我走了,保重

什么时候我连说谎都会这么自然,莫凡说过,镜子里的世界是与外界完全相反的吧,如果我走进去,浅,你还会看到我吗?

魔镜透着微蓝的光芒,它还是映不出我的影子,却能映出苏浅和莫凡的。我伸出手,指尖碰到镜面的时候有种沁心的凉意直接流通到左心房。镜面像湖水一样,波纹从我点过的地方荡漾开来。

我的左手紧紧握着我的三色堇,浅,那是我紫色的爱情。想到这里,我决定,不丝毫拖泥带水,一步跨进镜子的世界。

身后的魔镜如恢复平静的湖面,在我踏入的一刹那,静如止水。我背对着镜面,触摸到了僵硬冰凉的玻璃,不再是柔韧如水,很好,进来就出不去了。

莫凡说,情愿我从没来过。我不知道他在责备命运错误的安排或者抱怨千年前错误的改变,还是别的。我不能把这些归结于错误,我唯一的过错就是,苏浅,我不能陪你等一个有风的日子,然后浪迹天涯。可我又是那么任性,从不承认自己有过错。

(二)莫凡

占星

我是个不喜欢占星的占星师,父亲说从很久以前就有了规定,家族每个人都必须成为占星师,无从选择。

我想如果可以,我会成为一个很出色的乐师。小时候,和苏浅一起在城外的三色堇丛中,我教他星座,他教我吹箫。那时候浅说过我很有天赋,而浅却始终对星座一窍不通,他说他只是喜欢和我一起聊天,聊什么都无所谓。其实我也是,我们都是彼此唯一的朋友,我也只愿意对着琴对着箫,和浅聊天,我们只想活给自己。无奈的是,浅背负着他父亲留下的整座城池,而我总是被迫去占卜别人的命运。

事实上,我占星的能力不在音律之下,我说过,靥城会巨变,浅不相信。我想,因为他不知道原因,所以他不相信,不过就算他相信又能怎么样呢,注定了的事,无法改变,只会留下伤悲。

对着一堆星座符号,是我最无力的事。当初继承父亲的占星师之位时,是遭到家族反对的,大家说我太过感性难当大任,我也这么觉得。可是,父亲了解我是有天赋的,他坚信我的建树能超越他。他活了千百年,也没有太多心愿,我能完成的就只有这个而已。

我并不抱怨这一切,有种东西叫做宿命,我一出生就已深知其意。

靥城从没下过雪,浅曾经说过想看看靥城白雪纷飞的样子,而我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临。

此情此堇

岑堇就那么突然的出现了,没有任何预兆,来得让人措手不及。我知道她会来的,却从没想过,她就那么随风飘来了。那身似乎掺了灰色的绛紫色衣裙带着各种风沙的划痕,她蹁跹如蝴蝶般飞进这个是非不明的地方。而这也就意味着我那守护靥城的占星师的身份需要我完成使命,把这只蝴蝶印在魔镜里。

在概念里,女孩子眼中都会有一汪水,清澈明净,可是我看她的眼睛的时候,看到了一片荒漠,一片广袤静默的荒漠。我想她的眼睛闪烁着光芒的样子会很好看吧。

岑堇,从我看到你手腕上的印记那一刻,我就知道结局了,可是我还是隐瞒了。是太多不忍。大家说的对,我实在是个太感情用事,太优柔寡断的人,难成大器。

我从不质疑魔镜冰封靥城的预言。只是我想,或许有改变的机会,毕竟几千年前的过错,本就不该我们这代人来承担。就算靥城冰封,岑堇又有什么错呢,她只是千年前灾难制造的衍生品,却还要成为千年后灾难遗留的牺牲品。我总是这么愚蠢,就算比任何人都懂得命中注定,还妄想公平。

傻孩子,我骗你说,你手腕上的印记像朵三色堇,其实真的很牵强,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我多希望你真的是朵三色堇,随心所欲,迎风绽开,不必忍受一切你本不该承担的责任。

最好,不要像我和浅一样。

旧事

两千年前的故事本是不该被透露的,父亲临终前才告诉我这件事,嘱托说最好连城主也不要知道,一切顺从天意就好。

自从前人利用魔镜反射辰星的光芒来迫使木星冥王星天王星垂直之后,强大的力量使魔镜与辰星间的联系断裂,魔镜便再也反射不出辰星的光芒,而当时辰星残存的寒光在魔镜中积蓄,有朝一日便会冰封靥城。岑堇就是当年行星移位时刚好穿越辰星与魔镜之间折射光线的一颗尘埃,陨落在世人所不知的地方,她是魔镜与辰星唯一留下的联系,只等待一切机缘巧合,然后填补魔镜中辰星的空缺,化解寒光。

我还是把故事讲出来了,只是想看看岑堇是不是对她降临时的那些事有些印象,也许会有机会找到别的办法,而不用让这个无辜的女孩被关进魔镜里去体会永生,尤其是,为了那事实上两千年前别人的过错。

显然,岑堇对所有事一无所知,她甚至一度认为自己是个小妖精。那个她自以为是妖精符号的印记,是魔镜映出来的辰星的样子,当她从天而降的那一瞬间我就看到了。

我无意于去摆布任何人的命运,可是,我的使命是守护靥城,守护浅——我的城主,我唯一的朋友。

谎言

岑堇喜欢紫色的三色堇,是啊,她不会喜欢三种颜色的三色堇,只喜欢纯色的,如她一样。她说住进魔镜没关系,只是想带一株三色堇一起。

靥城下了我一生之中见过的第一场雪,浅看起来没有想象那么高兴。他一直期待看到雪,但我看到他前所未有的愁眉不展,靥城冰封的事他身为城主需要知道了。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我自认为是史上最了解他的人了,他会漠然对待这一切吧,几百年来都没有什么事会让他产生什么情绪。只是他还不知道岑堇于他则意味着永久的失去。

岑堇求我帮她编造一个谎言,彻头彻尾的谎言呵,对浅。我是有点不清楚这个女孩她脑袋里的想法,而我实在不忍给浅一个永久的空荡谎言,那样实在有些残忍。

浅时常站在城堡顶端眺望,而我从来没去过,是我无法体会他的心情,毕竟我们有所不同。也许岑堇是对的,他是世界上最寂寞的人,就算有个悲伤都比没有好。

无论是职责还是情谊,我都不能对浅说谎,可岑堇说得对,我可以沉默。在沉默中给浅一个永久等待的机会,而我在无尽沉默中觉知自己原来是这样,空心,无心,安心。

梦魇

已是深夜,窗外一片明亮,比月光还要亮很多倍。

米黄色的墙壁被这环境映的有点发蓝,我的萧还在不声不响地呆在那。鲜艳的篝火一寸一寸直抵炉壁,我突然想和浅一起弹琴吹箫。

那个水月温润的夜晚,在我们向往的音乐中,我看到了一个至今琢磨不透的微笑。岑堇,我都已经相信你的笑容了,可是我还是疑惑,我看到的眼角是月亮可眼底还是荒漠。

感觉眼前有些迷离,篝火渐渐隐退。靥城的大街小巷再也没有那模式的笑,城外那层出不穷的三色堇变成一片白色曼陀罗,我再无表情,可是浅学会了笑……

别这样,这不是我们的命运,这一切太过荒谬!

回想起这个梦,看着岑堇走进魔镜的一瞬间,我有个冲动要拉回她,既然同样这么悲哀,冰封又怎么样呢?让我们一起化作冰雕也未尝不可。

好吧,我承认我不能这么做,所以眼睁睁看她决绝转身,从此消失在我们的世界。

(三)苏浅

凭栏

总是深夜站在城堡顶端的栏杆旁,常常想,这个世界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做这莫名其妙的城主。苦思冥想之后,一无所获。

年少的我总认为站得越高离天越近,所以梦想有一天站在很高的山峰,伸手就可以触碰到繁星。而今的我已经不那么想了,我日复一日站在城堡顶端眺望碧海蓝天,原来跟天空连在一起的是表面看起来离他很远的海。远处若隐如现的海平面上荡漾着层层月光,我想海也是有边缘的吧,那海天相接的彼岸会是怎样的湛蓝。

我站在高处,从来都不是要俯瞰全城,只是看看能不能找到任何一点点想要的什么,什么都好。

我从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一城之主的我从不缺什么,只是缺少情绪。从小在宝座上成长的孩子注定没有自由,我想这不是我在乎的,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我在乎的。我只是每天机械的做着同一件事,造福靥城,以任何方式。

我很庆幸,我有朋友。记得小时候,莫凡是个和我一样任性的孩子。我从不乖乖听从父亲的安排,总是在学习处理政事的时候偷偷逃跑,他也是,把一堆星座符号换成音符。那时候他教我星座,我教他吹箫,他青出于蓝,而我迷迷糊糊。其实,我并不是不会,只是假装的而已,这样我们为了小小的义气会有理由逃避各种安排一起聊天。

我总是嫌时间太慢,我们活得太久,而凡只是默默无言。

寒星

有一段时间我跟凡研究行星,我有了个愿望那就是我想做一颗辰星,有颗自己的太阳,日夜不停的追随者它转。莫凡,很认真的对我说,不要做辰星。我没问为什么。

我见到了辰星,在遇到岑堇的那天。她左手臂上镌着一颗寒星,那是我心里住着的辰星的模样。

她衣袂飘然轻盈落地时,那双冷如寒星的眼睛告诉我,我们是同类,一部不成文的书,没有开头没有高*没有结局。

我比往常更爱站在城堡顶端眺望了,也比以前更加困惑我究竟这几百年在做些什么。右前方三百米外的小花园有棵异常高大的榕树,淡粉的绒花总是带着清香肆意纷飞。树下的女孩就那么整日的望着天空出神,我猜,你也找不到你要的答案吧。

有时候万籁俱寂,我也独自去大榕树下看看那里的天空和城堡顶端有什么不同,最后,我发现确实是不一样的。她的天空高远广袤且平静;而我的天空连着大海低沉并波涛暗涌。

岑堇,我想带你看看我的天空,那日我们并肩站在城堡顶端的时候,我觉得你懂得,我站在这里不是要俯视全城,只是因为寂寞。

笑非笑

我曾怀疑岑堇这个从天而降来历不明的女孩是不是虚幻,可是我清晰的看见自己映在她眼眸里的样子,她是我感受到的无法更真实的真实。

这个偏执别扭的女孩子啊,不喜欢热闹繁华的集市,不喜欢坐在榕树的树荫里,不喜欢有人在她的轨迹里……岑堇,其实,是你不该生活在这里,在这满是虚假笑容的世界。

那落落清辉下的笑容,狠狠刺在我心上,我多么希望你从没学会过。明明不快乐,为什么要伪装呢?你明明在你的戏中,却还要费心扮演别人的角色吗?我实在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我这些年维持这整座城笑的模式显然是出自欺欺人的荒诞剧。

岑堇,你就是这么真切的让我看清了这世界的荒谬,而你是我仅握住的真实,我希望我可以自私的成为辰星日夜追随的那个太阳,无论在哪里运转都好。

我从不知道你为何无缘无故被一阵风席卷而来,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只是希望有一天那阵风再来一次,把我们一起吹走,从此浪迹天涯。

不忍

靥城骤冷,一场风雪铺天盖地的袭来,城外的三色堇丛被蒙了厚厚一层白雪。岑堇喜欢紫色三色堇,我想,这场风雪过后三色堇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再次绽开了吧。

这是我记忆里靥城第一次下雪,我触碰到花瓣上的雪花,感觉凉丝丝的。靥城的雪景,说实话,好美!尤其是被雪覆盖了却还隐约显现着五颜六色的三色堇花丛,我撷一朵纯紫色的三色堇藏在衣袖,悄悄来到岑堇的门口……

莫凡到现在还以为我不知道靥城的故事,其实,岑堇,那次莫凡为你带去一株三色堇的同时我来到了你的门外。你那样费尽苦心去求他来骗我,我怎么忍心揭穿你啊。

你确实很具表演天赋,说谎可以说的那么自然。当然,我的表现应该也不错,凡,真是难为你了,你实在不是演戏的料。

岑堇,当你转身走进魔镜的一刹那但愿你没有从镜中看到我微带抽搐的嘴角,我比任何人都并不希望在最后一瞬间把戏演砸。还好事实如我所愿。

我知道你不会回来了,镜子里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我对着镜子怎么都看不到你,那你呢,也看不到我吗?那个没有我的世界里,如果所有人都毫无情绪的笑着,你要躲到谁的身后?

消融

我多希望我衣袖里已经枯萎了的三色堇在当时可是亲手送给你,然后再对你说出只有你能听到的花语,我的爱,在暗处,慢慢等待。不论,你是否出现,我,暗自开到荼蘼。

岑堇走进魔镜之后风雪渐渐停了,雪花在阳光下晶莹透亮,从前的一切像一幅绚丽的彩卷在靥城铺开。人们依旧带着那种模式的微笑,他们只是惊讶于一场风雪突然来袭,阳光再次照耀,一切恢复正常。而我却丢失了我以后几百年的美梦。

我始终不能明白笑容能代表什么,那愚蠢的城主夫人,也许我不该这么不恭,但她确实愚蠢至极。也许有些欢笑代表着幸福,我并不是个喜欢怨天尤人的人,事实上,那些欢笑就只是一些代号,仅此而已。

此时的我清醒的一塌糊涂,如此深刻的明白,我们从此不疏不离,无始无终。

(四)往

镜中境

我背靠着冰凉的镜面,背后是我来时的世界,我一直不敢回头看,怕看见一片空白。

镜子里的世界确实是反的,我还不太习惯在这里分清左右,只待在离外界最近的边缘,置身其中却也远离镜中的世界。从此我的哭我的笑都与他们无关,我们再也见不到彼此。

魔境深处有道白光,亮的刺眼,我的手挡着眼前,透过指缝看到了各种影子。我想我该慢慢走近的,我看到了最初来到靥城时走过的那条街,路上所有人都面目狰狞,恶狠狠地对着身边每一个人。我靠近那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突然觉得那里也应该有我的浅才对。

人潮之中,我看到了苏浅和莫凡迎面走来,我欣喜上前,而他们视我如空气,径直从我身边穿过去。好吧,没关系,我能看到你们就好。

夕阳的余晖仿佛一面放大镜,用金色光线勾勒出空气里那细小的尘埃。那些尘埃,也只有在被阳光所眷顾的这些时刻才被看见。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完美的结局了,我住在魔镜里还能看到苏浅和莫凡,虽然他们看不到我了,但苏浅会相信我和莫凡的谎言,等我走回他的世界。

轮回

苏浅还是会常常来城堡顶端,我就在他身后的魔镜里静观他的背影。手中还紧紧捏着当初带进来的三色堇,它已经被时光折磨殆尽,只剩下干瘪的模样。 

褪了色的时光,那种颜色才是时光原本的颜色,浅,你时常站在窗口望着天出神,是想起什么吗?而我却在不敢抬头看天了,以前总会仰望天空是因为怕眼泪流下来,现在却怕看到天泪就涌出来。

我走向魔镜深处,那里城堡的高处有着一模一样的魔镜。魔镜里面的魔镜还是没有我的影子,只似乎有飘荡的灵魂在此驻足。

我早已没什么值得犹豫的事可做了,径直把手伸向这未知的魔镜。然后,我走进了魔镜中的魔镜,简直比我初到靥城还要有些不可思议。

还是靥城的城堡,只是岁月的痕迹要淡一点,阁楼角落的青苔才微微泛绿。在夕阳下苏浅清晰如刀刻的身影直直的拉长到我的脚下。他穿着件深灰色的长袍,与这瓦片的色调融为一体。当他转身走下台阶的时候看到他略显稚嫩的脸,才知道,那个,是从前的浅。

我在这熟悉的空间与陌生的时间中走进了此时魔镜,看到了更久以前的苏浅,原来当他的个子还不足以从栏杆探出头的时候,就已经每天站在这痴痴眺望了。

我不知道我穿越了多少面未知的魔镜中的魔镜,这样无止境的穿越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终于我走到了两千年前,那位老城主,是苏浅的爷爷,那时候苏浅还没有出世。这位老城主也时常来城堡顶端俯瞰一切,只是这个时候,靥城确实远比我看到的要大,根本看不到海。

我没有再往下走,停留在这里,看一切是非因果在这里衍生幻灭。终于,亲眼见证了靥城变成了我认识的样子。

长空

当我再次穿越魔镜的时候,我看到了苏浅那副熟悉的模样,一身紫色长袍,负手而立。好吧,魔镜的轨道也是圆的,我还是回到了最初走进的那面镜子。在阡陌之间寻找前世今生,魔镜一点点映着这人生的起伏与缱绻,无论多少过去都早已在镜中渐渐远去了。此时的我深刻地体会到,寂静。

还是喜欢我习惯看到的苏浅,更让我满意的是,他在城堡顶端的墙角放了一株我喜爱的三色堇。浅,你在对我的承诺深信不疑吧!在翘首期盼那个有风的日子吧!这样,就好……

有一种天空叫做广袤无垠,还有一种天空叫做碧空如洗,浅,你眼睛里的天空是哪一种呢?我希望你能够习惯等待, 因为待在魔镜里的日子我好像越来越明白,无论如何,在轮回中我们总是无法抗拒的站回等待的原点。

你还是一样,对任何事都不展露情绪,正如我所希望的。只一镜之隔,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传播的介质了,我凝望着你,在这永远的时空里,你的冷漠让我如此平静。

(五)默

黎明的微光道道清新而释然,岑堇已经在我身边消失很久很久了,就得我都忘了有多久。

晨光慢慢擦亮了天空,我有点累了,在莫凡面前一如既往地装作毫不知情,一个再优秀的演员扮演自己不喜欢的角色也会累的。

岑堇,我的女孩,你能看到我的表现吗?如果看到的话,会很安心吧!你是如此的了解我啊,比我自己都要了解,我就这么真的守着一个永久无法实现的谎言缄默,等待。

我还在原来的地方眺望远方,我想你若是在我背后的魔镜里,应该也可以看得到这水天一色的样子。我的心情不能有任何波澜,你只会看见一如往常的我,那般淡漠。

在我常出没的地方安放了一株纯紫色的三色堇,默念着你的名字。我的爱,在暗处,慢慢等待。不论,你是否出现,我,暗自开到荼蘼。

(六)碎语

莫凡:宁愿管弦呜咽,也不肯对语繁星,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寂寞,连自己都无从知晓的寂寞。我也曾精心种下载满阳光的向日葵,哪知开出一朵白色的曼陀罗。

苏浅:等风的日子里,我突然明白自己多年来把情绪撕碎,拼凑,粘贴,这是多么滑稽可笑的一件事。一切喜悦与悲伤都不足以侵占我们心中的领地,时空会教我们如何掩埋。

岑堇:旧时光,就如一堆嗑完的瓜子皮,会沾染了过去,也会油污了现在,我把它揉碎,咽下,宁可肝肠寸断,也要噙着泪带着微笑。我还记得怎么笑,只是忘了怎么哭而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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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罗军琳
☆ 编辑点评 ☆
罗军琳点评:

紫色三色堇的花语是沉默不语
读过很多类似的文章,表达的都是三个人之间无法选择的情感

文章评论共[2]个
文清-评论

拜读朋友佳作,晚上好!at:2011年06月08日 晚上9:53

喬小喬-评论

不是三个人无法选择的感情,只是寂寞,仅此而已。人生而孤独,最终也归于孤独;总要做一些自己不愿做的事;还有自己无法摆脱的责任和实现不了的愿望。at:2011年06月09日 上午1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