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兰的小儿子落落今年五岁了。他皮肤白白的嫩嫩的软软的。走路时,两只小手一摇一摆的,屁股一扭一扭的,特别可爱。但是让香兰感到不安的是,落落到现在还不会说一句话。有时候他要人抱时,就向香兰伸出翅膀似的双手咿咿呀呀地乱叫,当一股脑地投进妈妈的怀抱时,他又流着口水咯咯地看着妈妈笑。香兰心里纳闷:人家孩子两三岁就会说话了,他怎么现在都不会说话呢?
香兰带他来到医院检查。医生问她:“你怀着他时受过什么物理撞击吗?”
“物理撞击?”香兰努力回忆与撞击有关的生活片段。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担心地说:“有,一次,被几个人人踢了一回, 而且踢到肚子了!”
医生说:“那就是有了,你的孩子现在脑子不正常,是个傻子!很有可能是那一次引起的。”香兰听到这些话时突然感觉天旋地转,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医生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一点一点刺痛她的心。她想,自己的骨肉竟然是个傻子,天下哪一个做母亲能接受这样的痛?她和医生谈话的时候,落落在一边玩耍。他咿咿呀呀地自言自语,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香兰步履沉重地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空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她一手抱孩子,一手撑着伞,看起来有点艰难。雨滴无声地落在雨伞上,就像落在她的心里,感觉难言的潮湿。在这个雨季,一幕一幕如烟往事像从天而落的雨滴敲打着她沉重的心。
五年前。村妇女主任组织村里的妇女们去妇检。香兰从妇检所出来的时候,满脸的担心和焦虑。她的检验报告上说香兰没有怀孩子,肚子里已经生了一个很大的肿瘤。对此,香兰不知所措。但她自己的事她多少还是明白一点的。但肿瘤这个结果确实让她忧心忡忡,她也担心,要是肚子里确实有肿瘤,那该如何是好?
香兰担心地给在外地的丈夫大凡打电话:“他爹,妇检结果说我是肿瘤,怎么办呀?我也问了妇检所的人,他们说结果就是这样。”
大凡不以为然地说:“没事的,香兰,不用担心,过段时间再看看吧!”
过了一段时间,香兰的肚子一天天的鼓起来。香兰很是担心,是孩子,还是肿瘤呢?那段时间,兰香的食欲大增,老一辈的婆婆婶婶都看得出来,香兰肚子里的是孩子。但香兰又能怎么办呢?香兰不是个读书人,没有什么文化。
又过了一段时间,香兰的孩子就要出生了,肚子鼓鼓的。这时,搞计划生育的有一大群人来到香兰家里,他们的意思是,香兰已经又一个儿子了,根据计划生育政策,香兰不能再要孩子了。他们对香兰说:“你必须要流产,为了配合国家的政策。你跟我们去妇检所吧!”
香兰吓了一大跳:“这孩子都快生了,你们让我流产?你们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绝不会去。绝不会流产。再说,你们当初的检验结果是肿瘤啊!怎么现在结果又变了啊?”
“这是国家政策,你们得配合呀!”他们之中的一个头语气和蔼地说。他撇开了检验失误这回事。
香兰很是气愤:“我不是没有配合你们工作,上一次我怀了孩子快出生了,我都配合你们把孩子剖出来了。这次是你们的错误,你们要负责任。这次我也不会再流产,你们不是女人,你们没流过产,你们能理解流产的痛苦吗?要出人命的。反正我是不会去的。你们再让给我流产,我拿这个检验报告给你们上级看。”
搞计划生育的一群人听香兰这么一说,几乎吓得眉头紧皱,都无奈地开着车子走了。
事后,香兰悄悄对妇女主任说:“其实,检验报告都丢了,我吓唬吓唬他们。上次流产都痛得快死了。”她信任妇女主任,妇女主任是她嫂子。这事当然不能对外人说,但嫂子是家里人啊!香兰就是这么想的。
过了几天,搞计划生育的一群人又气势汹汹地来了。这次,他们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一开始,他们就威胁:“你今天必须跟我们去把孩子拿掉,这事国家的政策,也是上级的命令。”
香兰态度坚决地告诉他们:“那我也告诉你们,今天我是绝对不会跟你们去的。上次跟你们去了,差点没命回来。”
他们见兰香还是如此强硬,气不打一处来。接着几个人就气势汹汹地过来把兰香往车上拉,如同是抓捕一名罪犯。香兰很胖,肚子里又有孩子,看起来沉甸甸的。想起上次流产差点要她的命,她心里害怕异常,于是她使劲挣扎,像一头母牛。一不小心,那几个人同时失手向前一个趔趄,兰香也因为惯性突然向后倒下。落地时,痛苦地哎哟了一声,然后用双手捧着肚子。香兰婆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一个八十岁的老婆婆面对这样的情况不知所措。她想过去扶起自己的儿媳妇。但被那几个人给甩开了。那几个人愤怒极了,心想就你一个人还想反抗,三四个人又过来拉香兰,香兰赖在地上不起来,那几个没办法。这时候,有一个人开始用脚踢躺在地上的香兰,随后那几个人也跟着踢香兰。香兰只能用手保护肚子,痛苦异常。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些什么吃国家粮的会这样对待一个怀孕的妇女。突然,香兰拔地而起,猛的推倒了其中的一个人,然后赫呼赫呼地开始逃跑。三个人一见香兰要逃跑,也迅速地去追她,被推倒的那个人也嚯地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去追香兰。香兰怀着个孩子,跌跌撞撞地往家后面的山上跑去。香兰气喘吁吁地向前跑,突然前面遇到一条一米多宽幽深的山谷。于是她就被迫停下来了。但往后一看,那几个人又追上来了。她仔细想了一会,后退几步,然后像只鹿子一样跳过去了。追上来的几个人探头看了看峡谷,直往后退,他们不知道有多深,也不知道能不能跳过去。
夜幕降临时,山里一片黑暗,香兰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拨开杂草,小心翼翼地向家里走。快到家里时,她像偷东西的贼左顾右盼,当确定那群人走了之后,才放心地回到家里来。此时,香兰婆婆老泪纵横地哭喊着:“家里五只老鸭子被他们捉走了,还抬走了缝纫机。屋顶被他们捅了几个大的窟窿!”香兰走进家里,她看见,家里的缝纫机不见了,五只来鸭子也不见了,昏暗的光线从瓦盖的屋顶射进昏暗的屋子里。香兰看到这些,就痛苦地无声地哭泣起来。婆媳两人呜呜咽咽地相拥着痛哭在一起。从此以后,这件事就这么暂时告一段落。香兰以为事情就这么平息了。
四年后,香兰的小儿子也四岁了。儿子还长得挺可爱的。丈夫大凡继续在外面打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这一年大凡儿子也考上了省重点中学,这对他们一家人来说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呢!在整个村子里,这是件不容易的事呢!
也就在这一年,那些搞计划生育的人再次拜访香兰家里。他们把一张罚款单放在香兰面前说:“这是上面下来的罚款单,我们只是照例办事。”香兰一看罚款单,一万块,她惊呆了。她说,“我家里哪有那么多钱啊!一万块呀!这都什么时候了,孩子都四岁了,你们还来找麻烦,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些钱不交,你孩子没户口啊!你得为你孩子着想啊!”他们和蔼地对兰香一家人说。
“要钱没有,要命两条,我和我儿子,你们有能力就拿去!”兰香愤愤不平地吼着。那些人无奈,只好走了。
过了一段时间,香兰去银行取钱给孩子交学费。这时,她才惊讶的发现,她银行里的一万多块钱已经被冻结。她心里难过地想,钱取不出来,儿子学费交不上该如何是好,总不能耽误孩子学习啊!再说,这是丈夫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说没了就没了。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就没劲了。一家人的生活又该怎么办呢?
她给丈夫打电话。丈夫气得就差点没摔电话。他说:“学费先借点吧!你跟孩子的生活费我过段时间就寄回来。跟他们打官司咱们又没钱也没有关系,再说,那张化验单你也弄丢了,不然事情会好处理一些。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只能认命了。孩子户口还是要的。孩子一辈子总不能没有户口吧!”香兰挂完电话心情异常沉重。但是生活还得继续,大儿子学还得上,好不容易才考上个重点高中,小儿子户口还得要就像丈夫所说,孩子总不能一辈子没户口吧,,就只能硬着头皮借点钱了。
香兰仔细一想,事情又有点蹊跷。为什么当初那些人两次对她的态度不一样呢?第一次她拿化验单吓唬他们时,那些人都吓得屁滚尿流。而第二次,他们态度就截然相反了,竟然动手动脚还搬走了家里的东西,把屋顶戳几个大窟窿。对此,香兰想破脑袋也不知所以然。还有,为什么落落出生后他们不来罚款,而等到四年后再次拜访,他们又怎么知道我家的存折上有一万多块钱呢?还把银行的钱给冻结了?她想了很久,当初化验单丢失这件事除了丈夫知道外,她还告诉了当村妇女主任的嫂子。结果,这一大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现在落落五岁了,是个傻子。而之所以是个傻子,就因为那几个人优雅地踢了香兰几脚。想起这一路的坎坷,香兰不禁潸然泪下。落落总是呜呜哇哇地乱叫,不知道是哭还是笑,还总是可怜地流口水。落落还总是在地上乱捡东西。有时候,落落指着地上的一块鸡屎或者狗屎呵呵哈哈地叫喊着。香兰说:“那是垃圾,有毒的,不能动!”话还没落音。落落就捡起地上的狗屎放进自己的口袋里。香兰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欲哭无泪,痛不欲生。
香兰作为一个老百姓,作为一个社会最底层的农民,她从八十年代走过来,她不是没有经历过中国那个年代的苦日子,与现在相比,中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所以,她自始至终都相信,中国共[chan*]党是始终为人民服务的,始终为人名着想的,始终是好的。但是,掌权者在执行权力的过程中不一定是按照党的想去做的。党给他们权力,让他们做什么,掌权者不一定按照党吩咐他们那样的去做。就像她的傻瓜儿子一样,叫她不要去动地上那一堆狗屎,他还是捡起那一堆狗屎乐呵呵地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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