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2岁那年,我亲自到后院二柱子家退了婚,就背起行囊进城打工。娘骂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可我没别的追求,只是想逃离那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穷苦日子,有错吗?
春节,我风尘仆仆地把韦一南拐回鸡鸣犬吠的农家小院时,娘先是眼前一亮,随即便渐渐暗淡了眼神。趁着韦一南去方便的当口,她老人家悄悄地把我拉到一边:“你这对象长得挺白净,就是眼神总飘来飘去,说话也东一句西一句的,感觉靠不住。咱们村儿那些小伙儿,哪个不比他实在?就说二柱子吧……”我不以为然:“别提二柱子了,二傻子似的。人家韦一南脑瓜儿灵活,心眼儿多着呢。他家都没嫌我是农村妹子,你还挑人家,可真是的……”
韦一南足有一刻钟没进屋,我以为他掉茅坑里了,正准备去打捞,却见他沮丧地坐在房东头吸烟:“你妈不喜欢我,咱俩还是算了吧。”原来他的顺风耳什么都听见了。正是中午时分,他坚持要走,娘也没留,我说,人家第一次来,找不到回城的路,我得去送送。身后,娘的一声叹息,让我的心刹那间变得冰凉。
长途客车远远地过来,韦一南拍拍我的头:“别跟生离死别似的,回去吧,过完年我们又可以见面了!”可我害怕,回去后肯定会被娘长期软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嫁个胸无大志的乡野村夫,生下一大串黑红黑红的娃娃,然后再撅着屁股教他们翻地、播种、施肥……看过都市的霓虹闪烁,我不敢想象被打回原形的凄惨,于是,我比韦一南更迅速地跳上了客车,而后紧紧抓住他的手,像抓住一种陌生而崭新的理想生活。
2
我跟定了韦一南,要定了充满诱惑的城里人身份,干脆生米煮成熟饭,结婚。逃跑时走得匆忙,户口本没带出来,那就先把婚礼办了,改天偷出户口本再抽空登记吧。
婚礼上,女方父母的席位是空缺的,汹涌而出的泪水,一次次浸花精致的新娘妆。那年月我还没有手机,家里也没安电话,想必爹娘早已因我的不辞而别哭红了双眼。我对着家的方向默念:原谅你们不孝的女儿吧!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我是对的。
可时间残酷地证明了,我是错的。韦一南就是传说中的“浮精神”,举手投足显得精明干练,实际上却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别人出差都能攒下钱,唯独他沉迷于吃喝玩乐,欠下单位好几万元,还得公公婆婆动老本替他还债。他除了啃老没别的本事,公婆每月的退休金都得如数“下缴”,资深老教师教育出来的儿子,也不过如此。
我不得不感叹娘看人的眼光准,可是卖后悔药的人还没生出来呢。我已经走得太远,再也回不去了,让自己心安的惟一办法就是补偿。我换了份更累但高薪的工作,趁韦一南不备偷偷给娘寄钱,在汇款单附言栏里报喜不报忧。
儿子5岁时,我终于乡愁难耐,带着他回到阔别已久的家。没有哪个父母会揪着儿女的错误不放,我扑进娘的怀,半晌无语,只有流不尽的心酸泪。
儿子是黑户,连幼儿园都不收,然而,我从娘手里接过户口本,却藏了起来,压根没跟韦一南提登记的事。甚至,站在当年出走的乡间小路上,一个荒唐的想法油然而生:如果最初听从娘的安排嫁给二柱子,我会不会比眼下幸福?
3
又是一年秋风紧,小我3岁的未婚男孩李欢横空出世。他眼中写满痴心,我更是常常看他出了神:“我们下辈子还能遇见吗?”他垂下眼睑,温柔地答:“你忘了吗?上辈子你就问过同样的问题。”还有比这更浪漫的回答吗?我开始懂了,当年我飞蛾扑火般跟着韦一南出逃,不过是年少叛逆,一心奔着城市的灯红酒绿,而这次,我是彻彻底底中了爱情的招,尽管,李欢比韦一南更穷困潦倒。为了对得起这份纯爱,我扔掉手机卡,收拾好细软银两,拉着李欢狂奔出逃,说是去一直向往的城市,打造更美丽的未来。
这是我人生的第二次私奔,比第一次来得更坚决更热烈,大有红拂夜奔的架势。激情燃烧的岁月里,每天清晨,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心爱的脸孔,是多么温暖的事。惟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那夜,我留下字条,蹑手蹑脚地离开宾馆,去楼下网吧看电子相册里那个调皮的小家伙。正看得泪眼朦胧,隐约感觉有鼻息落在发际,回头正撞见李欢热切的眼神:宝贝儿回去吧,我们的房间可以上网。
那一刻,我百感交集。李欢担心我的安全才下楼找我,可他哪里知道,我始终隐瞒着韦一南和儿子的存在,才骗取了他的钟爱。我不敢说出真相,生怕葬送这浓烈的爱情,再跌落回一潭死水的“婚姻”里去,在浮华的天伦之乐背后独自吞咽寂寞。
离家半年,存折里的钱越花越少,饭菜越吃越简单,李欢对我也不似初始那样炽热了。我常常夜不能寐,回首十年里的两次私奔,泪流满面。韦一南会不会天天到我家去闹,让娘把我交出来?一步错,步步错,如果有一天李欢斩钉截铁地说他不再爱我了,我原路返回,韦一南还会在灯火阑珊处等我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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