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只愿接受那些与我有天然亲合力的事物。我希望我自己的世界变得柔软而美丽。我尽量把那些冰冷坚硬的东西推远,但更多时候,我却显得那么无能为力。我是个不合时宜的理想主义者吗?因要求纯粹和完美而显得有点苛刻和挑剔?
而我又是多么热爱这个世尘啊,钟情美好的一切。对那些即将消失的事物,我的心总是充满了深深的依恋和挽留之情。比如落日,在我沉默的眺望中,它依然慢慢消失,象一个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却再也没有回头。在它消失的最后那一刻,我只想陪着它一起走远。
落日西沉,苍茫和寂静到来的时候——总有这样的时刻 ——觉得天地之大,而自己的一片身心于亘古的时空中无可置放。读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我总是毫无道理的猜测,他是在夕阳西下的时刻登临吟就的。或者说,至少在他登监的时候,阳光不是那么明媚。
“日头落到净地上了,明天又是个大晴天了。”小时候,母亲指着红红的落日,常常对我这样说。听到这样的话,小小的心充满了喜悦,——不久自己又拥有一个晴朗的明天了。于是便感觉自己有种空茫的富有。抬头望望母亲,风把母亲的头发吹起,母亲眺望的眼神很好看,母亲的脸上也是喜悦的。小时候,每天升起的太阳都是同一个太阳,头一天的太阳落下第二天早晨还会回来,生命一点点的增长;长大后,每天升起的太阳就不是同一个太阳了,头一天的太阳落下不再回来,第二天的太阳是另一个太阳,生命一点点的减少。
生命一点点的减少。长大后,我的生命被更多的事物所支配。就这样,我的很多生命被这个世界所剥夺了。这种被剥夺的感觉常常在我心头萦绕。我是应该做我自己了。无论如何,生命都应该是美丽而丰盈的。
所以,现在,我觉得所有那些强加给我的价值观念,所有那些强加给我的生活标准,都不值得我去接受,都让我有理由鄙视。
每一个生命都是一朵开得满满的春天的花,一个一个花瓣组成了生命的美丽和完整。每一个花瓣都应该好好珍惜的,每一个花瓣都不能随便扯去的。扯去一个,生命就留下一个缺口,生活就留下一个缺憾。因此,不做毫无意义的事情就是对自己的尊重,就是对生命的尊重。
据说日本作家川端康成有一次看到红红的落日曾激动得跪了下来,潸然泪下。川端康成的生命只为纯粹的美而存在。中国诗人李商隐面对落日也曾喟然长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也许中国文化的美都是经过心灵认可的美。我们的美从人世出发,复归于人世;从心灵出发,又流注到心灵。我们的美从不抵达空幻的天堂,也不升华为冷峻的理性。
我尤其喜欢那些夏日的黄昏,空气中飘浮着浓郁火热的生命的气息,哦,那硕大无比的夕阳,那安静葱绿的树林,那美丽的女人,那青春!在这样的黄昏中,我更加真切的感到,活着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同学少年多不见,从学校毕业后,我们这些朝夕相处的人就象蒲公英一样随风四散了,开始还相互联系一下,后来,或嫁或娶的建立了家庭,日日生计奔波,渐渐的就不再联系了。有一天,一个曾经写诗和我臭味相投的兄弟突然打来电话,说他刚得到一个消息,我们班四十多个同学中有两个于前年已经死去了,一个出了车祸,一个洗衣服时洗衣机漏电被电死了。我听了悚然心惊,然后几天都怏怏不乐。生命是脆弱的,生命中充满了太多的偶然性。挂上电话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好好活着,晴朗的日子里,能够看看夕阳也是好的啊。——对于物质生活,我已没有太多的奢求。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因此,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太阳的。那么,如此说来,每个人也都应该是夸父的。每个人都在走着自己的路,追赶着自己的太阳。
我也在追赶着我的太阳。
落日西沉,我愿意和落日一起走远,穿越所有的苍茫和寂静。在自己内心最黑暗的时候,我也决不放弃我的美丽和光明。
本文已被编辑[频道管理员]于2004-9-22 18:35:20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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