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早上，葛雷克鲁·沙姆在心悸中苏醒，他发现自己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毒虫。

——卡夫卡

没过多久，他离开她去外地读书。她去送他，哭到无法停止。年轻的爱情在现实面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他把头埋在手心里，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哭，只是紧紧地抓着他不肯放手。

云，你一定要记住你说过的话。他点头。云，你要每天写信，打电话给我。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为我担心……她的声音开始哽咽。

云，我们一定要在一起。你答应过不会离开我，你知道的，如果失去你，我将无处可去。

要上车的时候，她看到了他的眼泪。原来他真的在哭。甜蜜，清澈的眼泪，是年少的时候，最最美丽的瞬间。

那一年她刚刚满17岁，他们用彼此仅有的最珍贵的情感交换誓言，他们像树和土壤，深深的扎在彼此心里。她觉得故事的结局就这样敲定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改变。公主和王子会永远在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

他走了以后，她又恢复往日纵情的生活，常常不回家，整日旷课。偶尔会收到他的信和电话，她仍然可以感觉到越来越远的距离。她需要知道他在哪里。可是，当她在他怀里的时候，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终于还是因为她的任性和堕落开始争执，他想把她变成甜美可人的淑女，而他已不在她能企及的世界内。她找借口和他分手，她亲手将他毁灭。

“我们本来就不属于同一个世界，我讨厌被束缚，讨厌你对我的要求，讨厌为某人改变，我要做的是自己，不是你塑造的我。世界那么大，我还没玩够，我只要我的自由……”

“……樱，你真的要这么任性？”他像头愤怒的狮子，彼此伤害到没有退路。她听见在电话那头的他泣不成声，但年轻气盛的她仍然固执的不肯妥协。

他说，“好，樱。记住你的每一句话。分手就分手，从此以后就不再联系。”

最后，还是物是人非。

常常还会想起他，都是相爱时某一个甜美的细节，她逐渐陷入一个噩梦，里面所有的场景都是他的微笑，他宠溺的眼神，他温柔的抚摸……

她知道自己本来就属于孤独，不该把生命寄托在一个虚幻的感情上，她在混沌的青春中放纵着自己，没有理想，没有希望。她爱他，可是，爱他就要离开他。她用内心澎湃的激情和绝望毁灭自己，做的最多的是抽烟，喝酒，写字，画画和怀念。时间很快过去，渐渐地，他已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道墙，高高伫立在她脆弱斑驳的心里，用来仰望却永远触摸不到。

也许他的心还可以投递，她却再也找不到那样温暖的阳光把思念粘贴。

她小心翼翼地摸索他留下的痕迹，走他走过的路，看他看过的书。站在他教室外面，仿佛又能看到他埋着头，专心致志的样子。

她整日的不去上课，在街上四处游荡，不和任何人说话。有时候独自去公墓，山的后面，一大片林立的石碑，漫山遍野都是座座触目惊心的惨白。她安静的坐在爷爷奶奶的坟前，望着渐高的天际，一坐就是一天。

她想念他，是如此的渴望能再靠近他。

可是，她的快乐已被她亲手埋葬在坟堆里，剩下自由的躯壳。

她的高三像个没有黎明的夜晚。漫长，混乱，不着边际。每个人都不断重复机械化的动作：除了看书就是做题，除了做题就是考试，试卷像雪花一样片片飘落下来，掩埋那些牺牲在强硬教学制度下的灵魂。

她回到了学校，坐在最后一排。因为之前的种种恶迹终于让父母开始提心吊胆，他们把她绑起来，看着她在绳索下挣扎得血迹斑斑，她像失去人性的野兽，发出凄唳的咆哮。家庭里的所有成员都冷漠的看，像在观赏一只动物。他们职责她，嘲笑她，鄙视她，唾弃她，原来她的自由和大人的希望是对立的两面。

他们想让她和姐姐，妹妹，弟弟一样，按照他们的期望成长，他们用武力来折断她的翅膀，她想反抗，用仅存的勇气反抗。

那个夜晚，樱第一次感到离死亡很近。她的刀割破了雪白的手腕，从皮肤上涌出的血液像条蜿蜒的蛇，顺着她的身体四处流淌。她的手指粘满了温热的血液，好像感觉到自己的生命随着脉脉流动的液体渐渐流失。

她觉得自己是这样疲累，她想闭上眼好好睡一觉。她看见满脸皱纹的爷爷奶奶，看见她很小的时候在院子里摘的栀子花，还有几个小女孩在房顶上看到的蓝天……

第二天父亲送她去学校，让她穿长袖的t-shirt。她不向任何人打招呼，就坐在教室后面最角落的位置。除了语文和历史，她几乎是不听课的。和她同桌的是个叫贯中的男生，这个有一头乱发的艺术生会在睡觉的时候流口水，清醒的时候画老师的大便脸，会要死不活的唱摇滚。

他们都不打扰彼此的世界，就这样安静的，孤独的陶醉在自我里。

她知道很多人在她身后指指点点说她手上那道刺眼的疤痕，他们长着一张风吹日晒的天马行空善于思考的脸，她故意把她的疤暴露在空气里，再给他们看他们想象中从得意忘形到失魂落魄的她。

因为我是个绝望的人，她在上课时给薇尔传的纸条上说道。这是一个令我伤感的原因。

全年级的学生都没想到，那个从小到大都是老师学生家长眼里的乖乖女竟然和全校最劣迹斑斑的她是好朋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樱就成了她唯一的朋友。她们一起看《七月与安生》，觉得是如此相似。

但是，她不是安生，不是上海女孩中那朵有刺的花，薇尔也不是七月，她比七月更温润，平缓。她把她放在手心里，它们是那么的需要彼此。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可惜你从来也没长大过。薇尔在纸条上写道，所以和你在一起一定就是没完没了的伤心。我们都不是好孩子，又哪有力量和其他人陷入情网呢？你有没有想过爱情可能是一颗被包得很漂亮的糖果啊，吃到嘴里很甜，时间一长化开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再这样下去，你就废了。你不明白吗？”最后一句她这样写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