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在灯火通明的夜里，看雪地上来来去去的脚印。进院子，屋里很闹，人群像一窝突然遭捅的马蜂一样到处乱嚷。管家站在祠堂前的灯笼下，井然有序地指挥着忙忙碌碌的仆人。仆人在管家的指挥下，很快就组成了一个工作能力强硬的队伍。大约用了一个时辰，一个气魄宏大的灵堂按部就班地搭起了。嘣。嘣。五彩缤纷的烟花像雪一样在空中飞舞，撩得人眼花缭乱。接着是连绵不断地震天爆竹。一片一片的爆竹声全化成，犹如天女散花的纸屑在地上落定了。老爷呀！老爷呀！老爷.......伴随超度老爷灵魂早登极乐世界振聋发聩的锣鼓，夫人呼天抢地哭着。

请问孝官，请我来者无别事，是跟孝堂闹龙丧。　

来在一重门，门上没得人，只见金鸡在槽门。　

那歌师，你认错了，那是孝家的凤凰。　

凤凰凤凰　

你站在一边，闪在一旁，让我们歌鼓先生走在第二堂。　

来在二重门上没得人，只见黄犬在槽门，　

先生认错了，那是孝家的麒麟。　

麒麟麒麟　

你站在一边，闪在一旁，让我们歌鼓先生走在第三堂。　

来到第三堂上没得人，只见黄丧停大门，　

请问孝官，一是死的真命天子，二是死的国母娘娘，　

是死的亲生父母，养育的是爹娘。　

请问孝官，你何不请和尚念上金刚，何不请道士铺下道场。　

孝官答曰：我请上和尚念上金刚，请了道士铺下道场，　

打鼓闹丧，　

打鼓闹丧。

那班请来做道场的道士且唱且歌，在一旁给夫人的哭声助威。我像一条招魂的灵幡一样随风飘舞地站在雪地上，目光如炷地望着朝门前两对巍峨的石狮子。朱红的朝门上挂着两个盆大的铜环。那次我送少爷进城时，就是紧拉着一只铜环依依不舍地道别。少爷当时走出去几步了，突然回过身来想抱我，我抓着铜环迅速跳了开。因为我跟少爷的私下关系无论如何好，在这众目共注的地方，主子与奴婢的尊卑，绝对不能公然违背。

进城通知少爷回家戴孝的仆人已经去了几个时辰了，院坝里的雪上已经飘满了各式各样的纸钱和爆竹屑，屋里的灵堂前香火缭绕，雾气氤氲，还不见少爷露头。

老爷呀老爷老爷呀......

夫人已经哭昏死三次了。夫人从第三次昏死中醒来时，天大亮了。进城通知少爷的仆人回来了。见只他一个人，夫人声音嘶哑地问他：王二，少爷呢？由于过度悲伤，夫人哪怕才醒来，依然很疲倦，问王二的话显得很吃力。不过还好，王二乖巧。见夫人这样子，王二不用夫人多问，便一五一十地把在城里，道途听说的各种有关少爷行踪的消息绘声绘色地说了。王二说：夫人，少爷在城里做大事呢，等把手头上的事一处理归一，就马上回来。王二在跟夫人撒谎。其实少爷根本就没在城里做什么事。少爷在城里惟一可做的事：就是跑翠花楼。而王二在翠花楼找到少爷的真实情景是：少爷正在左搂右抱地喝酒。小妞儿，你长得真漂亮，来一曲，再来一曲。少爷见到王二的第一句话竟是：王二，你看中了那个小妞儿，念你对本少爷忠心耿耿，本少爷今晚叫她来陪你。少爷。王二见你少爷酒令智昏，把嘴巴靠近他耳边竭尽全力地说。老爷归天了！少爷让王二的话为之一振。你说什么？少爷一把抓住王二。老爷他他归天了！王二说完，竟然像跪在灵堂前一样嚎啕大哭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少爷怔了怔后，竟然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王二呀，我说王二，我说老爷他越老越糊涂了，竟然拿这种玩笑来唬我回去。王二见少爷不相信他的话，开始发急，最后实在急得无计可施了，便扑通一声跪在少爷面前死死抱着少爷的腿哭声一把泪一把地求他。王二，走开，你当真反了是不是，连本少爷的话都不听了！少爷最后也让王二弄烦得忍无可忍了，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重重一脚踢开王二扬长而去。当然王二所受的这些委屈，是不能照直跟夫人说的，再说奴才为主人排忧解难所受的丁点委屈，也是应该的。更何况这些一旦让夫人得知，无疑是在老爷死的伤口上雪上加霜。当然王二这些话也没跟我说。我是在后来慢慢对少爷了如指掌了凭借空穴来风的想象推断的。

小红，你说少爷什么回来呀？

好象突然间老了许多的夫人，对着老爷的遗像叫我。到今天为止，已经做了七天七夜道场了。外面的雪也融化的差不多了。过了今晚，老爷明天早上就要出殡了。可是少爷还没有回来。这真正的孝子没回来，明天早上的殡就无法出。已经进城七次去请少爷了。每次回来向夫人禀报的，都大同小异。夫人也慢慢对少爷的失望开始转为绝望。

爹呀爹，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呀，回来迟了.......

当、当、当，小心盗贼，提防烟火。当、当、当，三更了。最后一轮道场也做完了。一个个身穿玄衣的道士，在当家老道士的领导下，准备合棺闭殓了。夫人也在老道士化符的拂尘下闭上已经嘶哑的哭不出声的嘴。

爹呀爹，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呀，回来迟了.......

少爷回来了。少爷是连哭带跑地扑到灵堂前的。像一抹阳光。少爷的突然出现像一抹阳光照在被黑夜酽酽笼罩的人们的心里。

儿呀！

夫人声泪俱下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向少爷扑去。

娘！

少爷先扑到夫人跟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