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教室里,外面是艳阳高挂。不远的青山,在我眼中却显得有些朦胧,淡黄淡黄的光晕,是它的外衣。
山上矗立着一座古代革命烈士纪念碑,可是却没有给人肃穆的感觉。在它的周边,是故作的华美与天然的荒芜交杂出的尴尬。再远的山岭,被剥去了青衣,露出残忍的黄沙,静静地,展示着它们的伤口,以及无奈。
这是我一个人的胡思乱想。我蓦然惊醒。可是那一片澄空在哪?
我忽然发觉这么久以来我都是守着一个靠窗的位置。我习惯了听从安排,我不曾向谁要求,可我还是一直坐在了紧靠窗口的位置。是不是,老师也发现了我的恍惚与无所事事,才特意照顾我,让我在发呆时可以看得更加辽阔?那么,我又该不该感激他?
我茫然摇头。我不知道。
走廊外不时有人影晃过,那是巡班的领导,专跟课上睡觉与看课外书的同学过不去的。我想他们真的是太闲着了,然后我就嫉妒他们,如果我可以在外面自由地逛我才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呢。
可是,如小春哥所说——“我没那种命”。所以我只好继续无聊地面对天空微笑与发呆。
我看到天忽然阴沉下来。我想,要下雨了吧。我希望看到狂风暴雨把那正在施工的升降架打翻下来,然后听那金属相碰撞的铿锵声响,那让我快乐。还有那垒建不久的新楼,让它在暴风雨中倒下吧,我想要听那轰隆隆坍塌的巨响,多么雄浑的音乐。我想象那许多的人在楼下呼号奔走,盲目而无助。
雨越下越大,很快就漫上了我们教室所在的四楼。整个学校都被浸泡在浑浊的雨水泥水以及泪水混合的液体里面。于是大家都着急着怎样逃命。可是没有人来救援,不久就有人忍不住跳进水中。这时那些浑浊的液体已变成了愤怒而饥饿的洪流,跳进去的人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已被吞入它的腹中。然后洪水还咂咂嘴,吐出几只鞋子和几身衣物,似在挑衅说:不怕死的就跳下来!
我一定是满心欢喜地看着这一切——汹涌的洪流与恐慌的人群。我不怕,我一点都不怕,因为我会游泳。可我不会去救人,我想看一幕真正的人间惨剧,那么的令人惊心动魄。即使我不会游泳,我也不害怕。我想这样无聊的世界早就该毁灭了,毁灭一切,包括我,然后让宇宙重塑一个生命的星球。于是我就在心底兴奋地呼唤:让狂风暴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可是爸爸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拿着雨衣和救生圈向我猛冲过来。他一下子就冲到了我的面前,我看到他的身上泥泞不堪,我还看到了他眼中满布的血丝和一脸的担忧。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把雨衣裹到我身上,又给我套上救生圈。他的动作迅速得让我目瞪口呆。紧接着有什么东西打在了我脸上,温热的,粘稠的。我抬起头看到了爸爸两条手臂上密密麻麻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划伤,血正无声无息地流出。慢慢地,我的眼前一片氤氲的鲜红。
爸爸用力把我一推,我马上就落进了水中,随波漂去。爸爸的脸上露出了轻松无比而又疲惫至极的笑容。然后我看到教学楼开始轻轻地摇晃,人们惊叫着不顾一切地扎入水中,但是,他们很快被洪流吞没。而爸爸,我的爸爸,他一直立在那里,微笑地看着我越漂越远。我张开了嘴,喉咙里却似被什么东西哽住,我发不出一点声音。然后教学楼在我面前轰然倒塌。我闭上眼,泪水肆虐而流……
我无比伤心地在水中漂着。忽然我听到了一个久远而熟悉的声音,我循声望去,便看到了离澜——那个我一直默默关注深深喜欢的女孩。此刻,她正艰难地抱着一块木板随波起伏。我的心一紧,迅速用两手划水向她游过去。她已经虚弱得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当他看见我时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焰,然后就合上了眼睛。我的心中一阵难过,毫不犹豫就把身上的救生圈套到她身上。
是的,我说过我会游泳,所以我推着离澜向岸边靠过去。可是水流实在太急了,我根本掌握不住方向,我们只能在水中打着转儿。并且,离澜已昏睡过去,我游起来就更显艰难。突然我感觉好冷,手脚在一瞬间酸软下去,再也使不上一点的劲。我没有感到恐慌,因为我并不怕死,我说过的。只是,我不知道离澜她怕不怕死。我决定等她醒来后问一下她。
正在我的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我的身上被一个绳套套住了,然后身体被绳子一下子勒紧。我一痛,又清醒过来。
然后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回过头,就看到了成森和小惟等几个好朋友。他们的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喜,还有深深的担忧。他们一起用力把我拉上了岸。我疲软至极地瘫坐在地上,双手又触摸到了厚实的土地。他们把离澜也救上了岸,看着我疑惑不解。可是她还在昏睡,脸上没一点血色。
我突然觉得我不能够忍受她继续这样昏睡不醒。我想,我必须得让她醒过来!我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她身边,推了推她,可是她没有反应。小惟说:“她不是溺水了吗,你要不要给她做那个……”我迷糊地问:“什么?”小惟笑笑,说:“人工呼吸啊。”我愣在那里,我肯定是愿意的,可她曾拒绝过我,她会愿意我那样对她吗?我内心感到一阵小小的悲哀,我抬头对小惟说:“你来吧……”小惟看看我,又看看离澜,骂道:“你神经病啊!”我低下头。小惟又说:“那我们一起看她死吧。”我无言以对,我怎忍眼睁睁看她去死呢?可是,我要怎样救她?这时成森说:“别多想了,如果你要她活着的话,就不应该再犹豫了。你要想的应该是你现在是要救她,而不是其他的什么。”
是啊,我只是要把她救醒过来,想那么多干嘛呢。于是,我对着离澜俯下身去。看到她苍白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我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离澜轻微地咳了两声,接着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了我,眼中满是惊疑,她问:“我怎么了?”看到她转醒,我松了一口气,满心欢喜。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成森说:“刚才你溺水昏了过去,是……”
成森的话还没说完,班主任杜老师不知从哪里突然钻了出来。她看到离澜躺在我的臂弯中便大呼小叫起来:“哎呀,你们两个在干嘛?这成何体统?想不到你们小小年纪……”她的话越说越不像人话,叫人难以入耳。离澜原本苍白的脸涨红了,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虚弱得再次倒回我怀中。我有些愤怒,瞪着杜老师。可她依旧唾沫横飞滔滔不绝。成森和小惟无奈地看着我们,同时叹了口气。
紧接着又出现了好几个领导主任什么的。他们也像看罪人一样看着我们。在我们的周身,滔滔的洪水依旧奔涌不停。然而,这些领导主任没一个安排我们怎样逃出这困境。他们只是死劲盯着我俩,眼神越来越严厉。然后我看到有泪水滑出离澜的眼角,我听到了她低声的呜咽。
一个腆着硕大啤酒肚的领导官威十足地踱到我们跟前,张开他油光发亮的大嘴巴,特别神气地说了一句“你们两个,被开除了!”
离澜就在此时大声地哭了出来,无比委屈与悲悸。我看着她的眼泪束手无措。离澜忽然挣开了我的怀抱,迅速地站起,转身跑开。我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了一声沉闷的“扑通——”,我转过头,看到水面溅起一朵浑浊的水花,然后又急速地坠下去,归入汹涌的洪流。
许久许久,再也没有离澜的身影。我的心犹如被匕首般无情地划绞而过,四分五裂的痛。眼角酸涩,我紧紧闭上眼,一颗泪狠狠地砸在我的手背,冰冷非常。
我抬起头,怒视啤酒肚。啤酒肚胆怯地后退一步,却仍故作镇静地又说了一次:“你被开除了……”一股无边怒火忽地从我心头熊熊燃起,我霍地站起来,一拳迅疾狠厉地砸向那大得过分的啤酒肚……
“啊!——”一声惨叫爆响在耳边。同时,我的手传来一阵麻痛。
“干嘛?”老师在讲台上喝问。前桌回过头来,满脸疑问。我那一拳,正砸在他的椅背上。我抱歉地朝他一笑。前桌回过身去,答:“没什么。”老师疑惑地看了我们好一会,最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继续讲她的课。
我把头转向窗外。乌云早已散去,骄阳炙烤大地。只有那一场想象的洪流,依旧在我的意识里奔涌,它带来了一些东西,也带走了一些东西,或残缺、或美丽……
下课了,一个同学过来告诉我老师叫我到她办公室去一趟。
我拍拍自己的脸——痛。我笑笑,知道这是真实的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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