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父亲

昨日父亲来了，拎着大包小包来看我和小儿，为了给小儿买西瓜和卤鸭子，居然在炎炎夏日走路过来。父亲和大哥住在一起，离我不算远，二三站的路程，偶尔天气好时，我也常带着小儿走路去看他。不过，我多半是晚饭后散步顺道去，专程倒也不多。在父亲的眼里，我那壮得像头牛的臭小子还是二三岁蹒跚学步的馋嘴猫，所以无论我们过去，还是他过来，父亲是必定要给他准备丰盛的食物，且要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下去才高兴。为此，小儿曾跟我抱怨，说每次去看爷爷都要撑死了。每当这时，我便打趣他说：“谁叫你小时候贪嘴，啥也吃不够，爷爷认定爸妈没给你吃饱，所以每次见你便帮你补补。”小儿便笑着回我：“看吧！爷爷都知道你们虐待我！”“臭小子！···”

其实父亲很节约，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偶尔给自己买点零嘴，也多半是在小摊上买的。为此，我和大哥便常常跟他争吵，可无论你怎么说，背地里他还是我行我素。没办法，我们只好越疽代庖，捡我们认为他喜好的零嘴买。可父亲却嫌我们买得贵了，不啃吃，说什么也要留给孙子辈的吃。最后实在没办法，我们只得对三个小家伙实行法西斯政策：不许吃爷爷的东西！别说，这招还真见效，在三个小家伙极不情愿的配合下，父亲终于投降，不再到小摊上买饼干小点心，但像花生之类带壳的干果和苹果之类的水果却是依然捡便宜的买，还振振其词地说：“这些是自然生长的，洗干净了就行了。”拗不过他，我们兄妹只得依了他，只要不生病就随他去吧！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小家伙们都长大了，看到零嘴再也不会垂涎欲滴了，父亲也亦是满头银发了。每次年节过后，父亲便会对着琳琅满目的礼品发愁，像孩童似的祈求三个身材体形与成人无误的孙子：“帮爷爷吃掉他们行不？”“不行！”三只皮猴像是约好似的异口同声地回应，然后相视一笑，从父亲身边逃掉，上电脑房嬉戏去了。看着父亲无奈的眼神，我们只得做和事佬，检查一下礼品，从中挑出几样，哄着父亲说：“这个我喜欢吃，给我好了。”父亲便开心地手舞足蹈，“再拿几样，留着我也吃不完，放坏了可惜了。”“不要啦，那些我不喜欢吃！”“哦，不喜欢吃就算罗，那我慢慢吃。”

一年一年，父亲在我们眼里不再是威严的父亲，哄着他、唬着他、也惯着他便是我们兄妹常要做的事了。随着时间的流失，三只小皮猴也开始参与进来。只要是跟爷爷在一起，他们三个异常乖巧，只要丢一个眼神，他们便能逗得父亲眉开眼笑。

然这样的天伦之乐只有节假日才能享受，孩子们要上学，我们要上班，加上各自的家事，能陪伴父亲的日子不多。平日里，父亲便在孤独的。好在父亲生性开朗，一个人在家看书看报或看看电视，生活极其有规律，倒也不曾让我们兄妹多操心。大哥家有一个小后院，不大，但也能种点花草疏菜之类的植物，父亲便有事干了。在大哥的协助下，开了片小荒地，开始种菜生涯。头一年种了辣椒茄子，结果辣椒茄子不听使唤，开了花便落地了，不曾结果实，倒是无心插柳的黄瓜结了一大片，喜得父亲东家送西家送的，好不欢喜。前阳台小鸟儿播种下的一棵野冬瓜也意外地长了二个十几斤重的大冬瓜，让我们分享了好些日子。还有那一畦竹叶菜也异常地长得好，掐了又掐，吃也吃不完。隔三岔五的，父亲便骑车送过来，从不肯吃青菜的臭小子也高兴得不得了，说爷爷种的菜就是好吃，比外面买的香多了。有了这意外的收获，加上小孙子的夸奖，父亲便筹簇满志，说来年要种什么什么的，到时你们就不用花钱买小菜了。

第二年，春暧花开的日子还不曾来到，父亲便开始忙碌起来了。大哥也跟着凑热闹，见天地帮着父亲浇水。可那些被父亲寄予了重大希望的植物就是不争气，不是不发芽，就是不开花，有的好不容易开了花，却不曾结果，偶尔有结了果的也无端端地早早地落了地。忙了大半年的父亲气得吹胡子瞪眼，今天扯了黄瓜换丝瓜，明天拔了茄苗种辣椒，折腾了一些日子，最后把气撒在大哥身上：“都是你浇水浇的，成天没事拿着水管子往地里冲，把我地里的肥都冲跑了。”气得大哥嘴翘翘，跟我诉苦：“自己种不好地，怪我，我不帮他浇水，那些苗子都殃了，帮他浇了，还怪我把菜浇死了。”“你就让他自己折腾呗，反正又没指望那地里能长出金疙瘩，有就吃，没，买就是了。”“我哪指望他那菜啊，只不过看他成天累得满头大汗的，才想着帮他浇浇水，这倒好，还浇出毛病了！”“不管他，让他折腾，反正老年人也得动动才好，他自己乐意地，让他自己折腾好了，咱们就只等着吃。”和大哥的茅盾就这样过去了，菜园子彻底交给父亲了，可父亲依旧没能种出像样的果实，于是我们大家又开始帮忙起来，今天这个买把菜秧，明天那个买包种子，也有买肥料的，总之，五花八门，全都上阵了。可那菜园子还是不争气，就是不肯让老父亲满意。最后，父亲也妥协了，不再怪这个怪那个了，只是父亲依然在菜园子忙碌着，偶尔得了根黄瓜茄子什么的，便像捡了个金元宝似的开心得不得了。这不，今天送来的就有几个自己种的辣椒，外带二根黄瓜，说是从大哥嘴里抢来的，定要让我和小儿尝尝鲜。我便想起老公私下里说：“你家老爷子，什么季种什么菜都分不清，还天天忙活菜园子，那菜园子长出的东西，都是上天给的，哪是他种出来的啊！”“是啊，他哪会种啊，只不过有块地让他忙活，省得他成天闲得无聊闲出病来。”

父亲的年岁大了，耳朵也是听不见的，你说东他说西便是常有的事了。不过，你可也别欺他耳聋，你要是小声骂他，他可灵着呢，瞪着二眼问你：“你骂我做什么？”“哦，我骂你了呀！我骂你什么来着？”“没听清，反正说我坏话来着。”“呵呵，说你好话你听不见，说你坏话你倒听得挺清楚。”因为耳聋，父亲与大孙子便常闹矛盾。每次我去大哥家，父亲便告状：“曦成天吼我”“哦，我去说说他”，还没等我进曦的房，曦便跟我诉苦道：“姑，爷爷真急人，跟他说话他听不见，大声说他又说我吼他，成天跟我爸告状，害我天天挨骂。”我便乐了，“你挨点骂正常，谁叫你是爷爷的大孙子啊，你不挨骂谁挨骂？”见我这样，小侄也忍不住笑了。“小笨蛋，以后爷爷这样，你就不会和稀泥啊，你爸骂你也不就是做样子给爷爷看，还真骂你不成！”“嗯！”后来，曦也学会了糊弄老爷子，不过，父亲和他宝贝大孙子的矛盾依然不断，偶尔把大哥也折腾得够呛，我这个和事佬有时也得把父亲捉来批评一顿，好在犯了错的父亲知错能改，一会就和小侄和好如初。

吃过中饭，我和父亲都小睡了一会，小儿独在在客厅玩游戏，我便叮咛他：“一会爷爷醒了，陪爷爷说会话，别光顾着玩游戏。”小儿答应了，我才过里屋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三点有余，父亲跟小儿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聊着什么，我便加了进去。这时，天渐渐暗了下来，父亲说是怕下雨，要早些回去，我便说：“下雨怕什么，吃过晚饭再走，一会不行叫帆送你。”父亲说好，反正回去也是一个人呆着，在这玩会也好。晚饭我特意叫臭小子做的，父亲吃得极其开心，能吃上孙子做的饭菜，这在父亲是最得意的。父亲抱怨曦不大做事，我便趁机开导：“还不是你惯的，小时候啥你都帮他做，现在该他帮你做了，你也舍不得让他做，回去后多休息点，让臭小子多干点。”父亲便乐了，答应以后让大孙子多干点活。话虽如此，我却是不抱希望的，只怕回去没几分钟，就会又帮着曦干这干那的了，而长大了的曦也定是不乐意让人帮这帮那，省不得又闹出什么新折子。

送父亲上车时，父亲说了这么一句话：“现在也真奇怪，怎么一上车就有人让座，难不成我真老了啊？”“没呢，是现在风气好了，年轻人懂礼貌了。”望着父亲满头的银发，望着执意不让孙子相送的父亲，我感概万分，我们兄妹长大了，我们兄妹的孩子也长大了，父亲能不老吗？经过这么多岁月，父亲依然不愿意老，依然想用他那不算高大的身躯为我们遮风挡雨。

车载着父亲去了，给大哥打了个电话，告知父亲回了。往后的日子依旧会和大孙子呕气，依旧会在菜园子忙碌，而那菜园子也肯定依旧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只是我希望这无心插的柳多点，让老父亲多开心的，也让我们这些儿女多享受点那清清淡淡的却让人回味无穷的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