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入五月,嬢嬢的石竹就在乡下老家的李子树下,杨梅树旁,冒出尖尖的、细细的角,微微吐出或紫红、或淡白、或红白相间的花骨朵来。有朋友告诉我说,那花儿全称叫锦团石竹。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它们开花时总是前赴后继,既热闹,又明媚,花期也比较长。
前些年,这花儿是种在老屋前长兄的一大块土里的。花园前面是一丛高耸的竹林,几棵李子树环绕着,还有一棵石榴树夹在其中。五月,石榴便会穿上那火红热烈的公主裙,与石竹花儿争奇斗艳;花园右边是乡村马路,左边是一条小溪流。马路外则是一大片绿油油的油菜田。
初夏的阳光有些温热,石竹们重重叠叠,千朵万朵拥挤着疯狂开放,尽情舒展着自己的身姿,成群结队的蜂儿、蝶儿在花间翩翩起舞。80岁的父亲便在竹林下砌上水泥桌凳,静静坐在那儿,微笑着看嬢嬢在花园中拔草除虫。常有从城里来的人在这乡村马路上散步或挑山泉水,无不惊叹这花儿的艳丽,并赞赏有加。这时,嬢嬢他们就会自豪地告诉别人,这是我们从英国三儿那里带回来的种子哩,如果喜欢,就送你一棵吧!所以那段时间,这些花儿愉悦了不少人的心。
这些石竹的确是他们到英国三哥那里玩耍时,一个英国邻居老太太送给嬢嬢的种子,回国时带来的。每每说到出国旅游这件事,舅舅和姨妈无不遗憾地对我说:你妈妈没有福气,早早地去世了,让你嬢嬢享了福。我听后总笑一笑。也许,真是上天安排好了每一个人的命运,无论用什么样的爱也无法挽留住她离去的身影。
嬢嬢没有文化,有点迷信,嗓门儿不小,年龄小了父亲近二十岁,有时会和父亲争论,但她心地善良,勤快,甚至对大家庭的每一个成员有些小心翼翼的。我很体谅她,也很尊重她。父亲有了一个能说说话的人,哪怕吵吵嘴也是好的。我们兄妹几个就能安心地做着自己的事。全家和睦团结,孩子们的工作学习有着勃勃生机,亲戚朋友不无羡慕,父亲和嬢嬢也享受着如花般美好的生活。
本以为这样的平安幸福的日子会继续、继续、再继续,直到永远!不曾想,政府要征收那片油菜田修一所实验中学的消息刚一传出,来不及过多思考,我们就已经跌落到家庭矛盾的旋涡中。对“利益”二字不同的认识,让人的思想在瞬间发生了一些变化。
在外做生意多年的长兄、长嫂要在花园里修建带门面的楼房——有了学校,也许便有了商机。
去年五月的一天,他们铲除了刚刚开始绽放的石竹花儿。那些花儿散落一地,蔫蔫的,花朵下蕴藏的众多种子夭折了。竹林被砍,李子树被砍。父亲和嬢嬢心痛至极,拣起几棵气若游丝的石竹栽到了老屋的后院。也许是大伤元气,也许是阳光不能完全照射,更也许是为了报答老人们远渡重洋带回栽种的恩德,石竹们勉强地支撑着微弱的枝杆,度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
后来的日子,我心情郁闷,这个已经维持了多年和睦的大家庭就这样让矛盾的阴影一直笼罩下去吗?
今年的春天如期而至,乡下的李子花含苞欲放,那几棵石竹在春姑娘的爱抚下,经过春雨绵绵滋润,抽出了嫩芽,兴高采烈地成长起来。长兄家的小楼房已经拔地而起。亲友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全家人终于又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了。是亲情的宽容,原谅了对方的过错;是血缘,分不开彼此。求大同,存小异,才是真正走向和睦的坦途吧!
嬢嬢,我的继母,用一颗母亲的心在这些家庭矛盾中隐忍了很多。虽然我们没有称呼她为妈妈,但我们的心早已以母子关系相通相处了。
三月中旬,在一个暖融融的日子里,我回老家帮嬢嬢把那些锦团石竹移栽了。虽然数量大不如以前,但毕竟把它们的生命延续下来了。明年,明年吧!明年肯定会繁茂起来的。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花儿开放时的团团锦簇,闻到了花的清香,嬢嬢和父亲在骄傲地对人说:这是我们从英国三儿那里带回来的种子,好几年了,没绝种哩。
其实,石竹在中国也是非常普遍的,是一种极其普通的草本植物,但那花儿倾注了父母对远方子女的牵挂之情,也蕴含了子女对父母的一种精神慰藉。
亲情的零零碎碎、坎坎坷坷,不正如那些从英国带回来的锦团石竹吗?需要爱的呵护、宽广胸怀的容纳和精心养育才能保持旺盛的生命力,繁花似锦美家园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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