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破碎的梦想
“ 父亲”这个词于很多人是慈祥和严厉的代名词,也是高大伟岸的象征。而他于我却是那些斑驳酸楚的回忆,不堪回首却又记忆犹新,不愿拾起却又历历在目。
曾经在无数个夜晚,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思念着那个只给我生命的父亲,那个只跟我有血缘关系的父亲,那个给予我和弟弟痛苦童年的父亲。我真不记得他的模样,只依稀记得他很能干,他挣过很多钱而这一切均与他的子女无关;他好赌,好酒,赌输了就找母亲要钱,喝醉了就把母亲乱打一气。而最终他们在整天的吵闹与打骂中离婚,我跟了母亲,弟弟跟了父亲。其实说来我刚满月,由于母亲工作原因,我就被寄养在我姥姥家,那时我才32天。
无数次我想象着数年后我们父女再见时的情景:他会在某一天带着一路风尘找到我现在的家,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愕然,他激动,我们相互久久凝视,然后抱头痛哭;或是在我弟弟家,我们一家几口阔别多年终于相聚,弟媳高兴地做上几个家常小菜,倒上几杯啤酒,我们毫无顾忌地谈论着这些年我们所走过的风风雨雨,时而哭时而笑;抑或在某一个高档酒店,那儿音乐环绕,香味扑鼻,他像一个从海外归来的华侨,极具绅士风度的让我和弟弟尽情地享受迟来这么多年的父爱……
然而这些个梦被弟弟的一个电话打得粉碎。
“姐,父亲出事了!”电话那边传来弟弟焦急又急促的声音,接到这个电话是2008年的4月28日下午四点。我忙问弟弟:“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可能是跟人打架,伤及至头,已经被人送到鄂州一医院正在抢救。”“那你现在马上赶过去,看看是么情况,再跟我联系。”
放下电话,我怒从心烧。想到父亲都六十岁了还跟人打架,就算打死了我也绝然不会去看他。此刻我对他没有一点怜悯,只有怨恨。那时母亲住我这,帮我带孩子。我只简单跟母亲说了这件事。半响,她面无表情地说:“管他是死是活,你别去看他。”我望着母亲,那被父亲深深伤害过的母亲,对父亲只有无边的恨的母亲,我无语,只有点头。除了这样,我似乎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安慰我的母亲。
晚十点,老公和孩子们都睡着了。我偷偷地走出卧室,跟弟弟打电话,他说父亲还在重症监护室,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命。他也不能进去看他,只能站在门外。我问为什么打架,他说是跟人加工零件,砂轮突然破裂飞进左脑。那一晚,我知道,弟弟是站了一宿,母亲和我也不时在翻身,再翻身。
第二天一早,我想起我可怜的弟弟要一个人面对这一切,想起这件事可能是另有隐情,想起那个与我有血缘关系不知会死还是会活的父亲,我决定去。老公支持,母亲自然地反对,可是我别无选择。母亲没有办法,只有同意。
坐在车上,我打进弟弟的电话:"他现在情况怎样?”“情况很糟,医院已经下达病危通知书。姐,怎么办?”“别怕,姐跟你说,他命大,死不了。我现在已经上车,往你那赶。”“啊?姐,你真来了吗?”我嗯了一声。电话那边的弟弟像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高兴地不知所措。而我心里如五味杂瓶,顿时,酸甜苦辣咸一股脑儿都跑了出来。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会这样与我二十多年没见过面的父亲见面,而且是在医院!
(二)残缺的记忆
思绪飘忽,我却不知该从何忆起;那尘封于心底的往事,一如昨日重现眼前……
“y,长大了买酒给老子喝哈。”这是在我记忆深处记得最牢的一句话,在我的记忆中父亲跟我说的也只有这一句话。那时我住在离家不远处的姥姥家,很少跟父亲在一起,他对母亲也是非打即骂。
记得有一天他又喝醉了,拿着一把刀怒气冲冲地跑到姥姥家来,来找母亲。左邻右舍看到这种情景,连忙把母亲拉到旁边去了,而此刻的父亲,像一头愤怒的狮子,见人就打。我吓得乱哭,后来隔壁的阿姨将我带到外面去了。从此之后,我发誓长大了再也不会理他。
终于有一天,他们不再在一起了,母亲净身出户,回到了姥姥家。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就叫离婚。那年我六岁,弟弟两岁。后来他离开了那个村庄,去了现在的地方,还跟弟弟找了一个阿姨,这阿姨还带来一子一女。再后来听说他发财了,成了万元户,要回家来做楼房,要买彩电。这在八几年的农村来说是头等新闻了。他继续炫耀着,大肆渲染着,我的母亲经不起关于他如此的种种传言,无奈之下远嫁他乡。我还是跟姥姥住一起,而弟弟也只有跟爷爷奶奶住一起,开始了在江里以打鱼为生的漂泊不定的生活。
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放了学,我一个人在姥姥家门口玩,他带着一个陌生女人走到我面前,告诉她说,这是我闺女。我愣愣的,怯生生地望着他俩,没有说一句话,就一溜烟地跑开了。我无法忘记他那种无比自豪的表情,因为那时的我是那么聪明可爱!
过了不久,他托人跟我送来一件绿色的小花衬衣,一条枣红色的喇叭裤,还有一个蓝色的书包。小小的我,见了爱不释手,可姥姥恨不得要拿去撕碎!虽然我不懂姥姥当时的心情,但是我看得出姥姥是如此的生气。姥姥终究熬不过她最爱的我,让我试试,让我穿在身上。而那时我不知道她的心——在滴血!
他们用那些钱自由挥霍,用那些钱养活了阿姨的两个子女,而我可怜的弟弟,除了干苦力,连饭都吃不饱,还得挨骂挨打。楼房自然是没做,彩电自然也是没买。又过了十来年,有人说父亲又成了穷光蛋。他包的大片鱼池由于发大水都淹了,桔园也被淹了,损失惨重。还欠了不少的外债。那个阿姨整天跟他吵,要跟他离婚。可怜我弟,在他最风光的时候,他也没能尽好做一个父亲的职责。
那时,每当看到别的小朋友坐在他的父亲身上撒娇时;每当老师布置跟“父亲”有关的作文时;每当别人问起我父亲的职业时;每当别的小朋友笑话我欺负我时……我羡慕,我害怕,我孤独,我无奈,我不知道我的那位父亲到哪儿去了,我是多么期盼那一刻他能出现在我面前,哪怕他只是看着我,而不说一句话。我甚至希望他还不如死了,而且最好是个舍己救人的英雄,那样我该是多么自豪和骄傲。然而所有的一切是那么真实,那么残酷。
这就是我的父亲给过我的一切。没有温暖的怀抱,没有甜蜜的亲吻,更没有一点点对我的呵护。他不知道我是多么渴望他的父爱,哪怕是抱抱瘦小的我,哪怕是摸摸我的额头,哪怕是牵牵我的小手,哪怕是跟我说一句话……在他的身上,我看不到高大挺拔的身影,我也找不到和蔼可亲的感觉,有的只是无边的凄凉和无尽的怨恨。
“哎,怎么啦?下车了。”同坐用手肘推推我,示意我下车。“哦,不好意思,谢谢!”不知何时,我的泪流成河。
(三)久违的重逢
下车,转车,终于找到他所在的医院。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探视时间,阿姨也从外地的姑娘那赶回来了。在此之前,他将她的女儿料理出嫁,儿子也料理结婚。而我和弟弟两个他亲生的子女没有谁被他料理过。我和弟弟各自成家他都没参加过我们的婚礼,更别说花他一分钱。现在出这么大的事情,站在他面前的也只有我和弟弟——他一双亲生的儿女。
下午2:30是医院探视时间。每天一次只能允许进一个人,我终究没有进,让阿姨进去看看。而我在那一刻是那么想进去看看他,看看他是否还是当年的模样 ,看看他能否认出我来,看看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错过了这一刻,只能等到第二天的同一时间,而他还没脱离危险期,虽然我坚信他不会死!
等待是漫长的,他终究是脱离了生命危险。医生的手术做得非常成功,暂时替他保住了性命。尽管医生告诉我他很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我想不到我还会喜极而泣,抱住主治医生的手不停地跟他说谢谢,甚至到外面买一条烟对他表示我们的感谢。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也许对他已经没有了恨,也没有了怨。有的也只是那醇醇不变的亲情,那恒久不变的爱,还有那渊源不断的血缘。
当时我在医院通过打电话给村里父亲最好的朋友c叔详细地了解他受伤的前后的经过,从他的叙述,以及话中有话的暗示,还有把所有的责任推到我父亲的头上等等种种疑点,我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凭我对整件事情中所有人物,包括他们的对话分析,中间一定会有隐情。于是我决定回父亲的老家,去找找c叔,当面再问问情况。那天同学开车把我送回到了父亲生活的村庄,见到了父亲那寒酸不已的小屋,见到了我多年不见的白发奶奶。见到奶奶的那一刻,我们忍不住眼里的泪水,都泣不成声。她说事发时她在外面,也不知道怎会出这种事情。等她听到巨响进来时父亲已经倒在血泊里,我让奶奶指出父亲倒在地上的方位。我们来不及叙旧,我和同学就直奔c叔家。c叔简单地讲了事发后的经过,并跟我说你们能回来看你父亲就已经可以了,他是死是活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你们做儿女的想尽心的话就出钱治治,不想出钱也没有谁会埋怨你们;至于对方他一点责任也没有,如果他怕受良心的谴责,出于人道主义多少会出个三两千块钱,否则他不把也没人会怪他……听了他的一番话,我感到从头到脚的冰凉。
那些天一直为父亲的事打听,托同学找律师,可律师说让我自己去找证据。这个案件有点棘手,因为没有第三方证人。由于到医院总错过了探视时间,所以还是没能见到他。直到一星期之后,我托最要好的同学找关系跟主治医师商量,在不影响他治疗的情况下把他从重症监护室转入了普通病房。
在来到病房的时候,我看到了他。他睡在病床上,整个人蜷缩起来,就像一堆骨头。头部都被纱布缠了一道又一道,脸上的颧骨翘得老高,那双已经深凹的眼睛黯然无光,正在这时他也看到了我。顿时,我分明看到他的泪顺着他的面颊流了下来,无声也无息。我猛地走过去,扑在他的面前,抓起他的双手,喊了一声“父亲”!他愕然地望着我,想说什么,可是结结巴巴,语音不全,怎么也说不清楚,听着好像是叫我的名字。我们终于抱头痛哭,泪如雨下。任眼泪肆无忌惮地挥洒,任浓浓的血液在这一刻升至沸腾,任亲情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似乎只有哭才能冰释前嫌,似乎只有哭才能染化思念,似乎只有哭才能弥补我曾经失去的所有所有。良久,他哽咽着,哆嗦着,缓缓地、缓缓地伸出那瘦骨嶙峋的、布满老茧的手,默默地摸摸我的额头,捋起我被泪水浸湿的发。那一刹那,我感觉有一股暖流穿透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啊,原来这就是父爱的啊,我多年的期盼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倏地,他又用手捂着脸, 哭、摇头、摆手,激动加焦急,支支吾吾地说什么,我们一句都听不清楚。而此时此刻,还需要用什么言语来表达呢?
( 四)残酷的事实
父亲的神智清楚,但不能走路,语言功能等还在恢复之中。主治医师说,达到目前的这种效果已经算是很好的,还有待更进一步的恢复,要让他静养,还要教他一些简单的语言。他除了心里明白,会写简单的字,其余的表现不过于一岁的孩子。
为了早点弄清事实真相,我和弟弟趁他心情好时,让他写数字,写自己的名字。写对了他也会高兴,他会望着你笑,嘴角边不时有唾液流下来。我们迫不及待地想等他静下来的时候就问他事发时的情况。有一天晚上,我和弟弟在从医院回姑姑家的路上 等车。突然,有一种感觉从我心底窜了出来。我问弟弟:“说不定是对方拿着零件叫父亲加工,父亲说不好做就不做,后来又碍于乡里乡亲的面子又做了,这时就出了事,那这时的操作者应该就是父亲,那他自己就要对这件事情负主要责任;或者是父亲说不好做,对方说不好做就自己做,那么这时的操作者应是对方,那对方就要负主要责任。你说会不会是这样?”弟弟听过,若有所思地说:“完全有可能。对方就是看到我们没有目击证人,所以他现在完全不想承担任何责任。”“而且c叔的表情和语言也有问题,他凭什么说是父亲一个人的责任?就算是父亲在操作,对方也有责任啊。如果不是对方来找父亲做事,会出这事吗?我总感觉他是怕说真话,担心对方弟兄多,又住得近,他怕打击报复。”越想疑点越多,我想我要调查,找到证据。
又过了两天,看父亲恢复不错,能简短地讲话,我们都兴奋不已。他终于断断续续地讲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他打牌刚下场,对方找到他,问他能否帮他把生锈犁刀的螺钉用切割机割下来。父亲说都生锈了,不好搞,就不做。后来是对方说你不做就我自己做。那时父亲在旁边蹲着,不一会就出事了——砂轮突然破裂,飞溅的满地都是,正好一个碎片飞了过来,飞进左脑,人顿时倒地,不省人事。再后来,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他边说边打着手势,吐字也还不清晰,眼泪也不停地往外流。我们一再地告诉他,要说事实,不能说一句假话。他除了急,还是急!像个孩子似的点头,又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地摇头。是啊,人到老年突然出了这么烦心的事,他能不急吗?父亲的叙述正好印证了我的猜测。
看来事情确实是很难说清的,对方不想赔付一分钱。我决定再次去找c叔,看他能否说真话,帮助我们找到证据。
当我第二次来到他家,告诉他我父亲已经从鬼门关里闯出来了,不但能说话,而且清楚的记得当时事发时的经过。这时的c叔,及不好意思地说:“你父亲的命也真够大的。我先不跟你们说是担心他会死去,或者成为植物人,那这件事情只是凭我一个人所听说的话是完全不起作用的,因为你们没有第三方目击证人。所以上次你来找我,我觉得没必要跟你讲。既然现在你父亲现在在恢复中,而你们又这么懂事、争气,那我就把我当时事发后现场听到看到的事情都讲给你听,希望能帮助到你。”于是,c叔从头到尾清楚叙述了他的所见所闻。我认定他的所言就是我要找的证据之一,我欣喜若狂。我沉住气,带着疑惑地问他,您能保证您的所言属实?他立即说我以一个共[chan*]党人的身份保证说的都是事实。我又问他您说了真话,不怕打击报复?他说我怕的话就不会说了。我继续问那我现在请了一位律师,他今天有事不能来,你能将您刚才说的话写下来么?他说没问题的。啊,我的天啊!我不禁长长地嘘了一口气。马上从包包里拿出早早准备好的纸和笔递给c叔,请他写清重要的东西,然后签上名字。就这样我找出了最重要的一条线索,由此我们对c叔感恩不已。
那些日子,多亏有我的初中同学,是他们陪我度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时光。我不断地在父亲的村庄和医院奔波。不久我找到了两个目击证人,又去找小队的队长,找书记,找镇里的司法局的领导,求他们在这件事情上能帮我们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最好是能够调解,双方能达成共识。后来小队的队长和书记出面,可对方说只要我们家打官司,法院判多少他们赔多少,哪怕他们家卖裤子也要赔钱!他们家势大力强,弟兄几个怕谁?而父亲呢,势单力薄,谁能帮他?而我们也只有走起诉这一条路了,我想这也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于是,我找镇的司法局的领导到队里去找目击者、对方和父亲做笔录,想让这些笔录成为打官司最有力的证据。
父亲在医院待了16天出院,恢复得很好 。能下床走路,虽然还需人搀扶;能自己吃饭,虽然掉的满地都是;还能自己穿衣,虽然穿的歪歪斜斜。我和弟弟都有自己的生意,只好把阿姨留下来照顾他。
过了几个月,我安排好家里的事情,又踏上了去父亲那儿的路。虽然我知道这条路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我已经豁出去了,无法回头,我想不但是医疗费的问题,我要还父亲一个清白!而在此之前阿姨已经离开了家,放下了八十多岁躺在床上的婆婆和连走路都歪歪倒倒的丈夫去她姑娘那了。
(五) 无言的结局
在父亲家的那段时间,我每餐做好饭,送给奶奶和父亲,看他们吃的高兴,我也很开心。而面对八十多岁的老奶奶,我能做的就是买她想吃能吃的东西,跟她拉拉家常。有时也不时聊起一些陈旧的往事。她说起她这辈子所受的苦,所受的累;说她对不起我,我小时她没招呼我;说她总受阿姨的气,她经常坐在家骂她……偶尔也会问起我的母亲,身体怎样,生活怎样。看着奶奶满头的银发,满脸的皱纹,微微驮起的背,颤巍巍的步子,还有骨瘦如柴的身体,我能说什么呢?唯有安慰!是啊,奶奶艰难的过了一辈子,伤心的过了一生,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尽自己的孝道了。
还记得我上小学时,由于弟弟在父亲那,不但受到阿姨带来姐弟的欺负和排挤,还得招到阿姨的谩骂和蛮打。所以奶奶又把弟弟接了回来。那时弟弟瘦得皮包骨头,还落下了一身的病。姥姥看弟弟可怜,经常把弟弟接到我们这里,跟他做好吃的补身体。而奶奶呢,她也会把我接过去,让我在她那既是卧室又是厨房的小屋里喝着她为我们熬的汤。每每那时,趁我们喝汤的时候,奶奶就会叫堂弟妹他们出去,然后把那扇通往堂屋的门拴上,而这时我总会拉着奶奶的衣角,扯着她的手,不解地问她:“奶奶,你为什么把门拴着啊?就让他们进来跟我们一起吃。”奶奶就会望着我,无奈的跟我说:“你们吃吧,别管他们”。我们也只好作罢,但从内心感觉奶奶是那么不尽人情。直到大了,懂事了,才体会到奶奶的难处。当时她的日子过的那么难,一分,两分钱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而带大了叔叔家的三个孩子,叔叔和婶婶对她还是不孝,反倒她总觉得欠我和弟弟的。
那段日子是我跟奶奶和父亲在一起最长的一段时间。看着父亲在一天天恢复,说话也比以前清楚许多,最重要的是能慢慢地做简单的农活,我们都很高兴。对于父亲的遭遇,奶奶是既痛心,又恨心,终日喃喃自语,这怎么办啊!可是除了打官司,还能怎么办呢?
日子过得很快,每天在村委会,镇司法局,还有区法院之间东奔西跑。我必须得做好打官司的准备,把用得着的材料准备好,以备即时所需。等跑清所有的事情,时间已经过了半月。
我托亲戚找了一位资深律师,将镇司法局的领导做的笔录,c叔的证词和父亲的住院病历交给他。然后写起诉书到区法院起诉,法院接到起诉书,立了案。此案由民意一庭w庭长负责审理。
从立案——法院调解——开庭——一审判决,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
可怜的奶奶终究没有等到一审判决的那一天,在2008年阴历10月13的这一天含恨而去。在接到父亲电话的那一刹那,我感到很吃惊。父亲说奶奶走的很安详,一点预兆也没有,甚至连他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的。没有谁会知道奶奶最后的遗言,也不知道她做过怎样地挣扎,更不知道她会有多痛苦。开追悼会时,大家一致让我为奶奶写悼词,并代表家属发言。在我宣读悼词时,当所有的亲戚和乡亲听到奶奶饱受人间冷暖和尝尽苦头的一生时都泣不成声,而我更是泪如泉涌。她带着对父亲事件的责怪和遗憾,带着对我们这些晚辈的牵挂和依恋就这样走了。奶奶就像红尘中的一粒沙,默默无闻地来到这个世界,又默默无闻地走向另一个世界,用她自己独有的方式结束了她苦涩的一生。还活着时,奶奶经常会说,她真是没有想到在有生之年能够有我来陪伴,并且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得到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总是逢人就夸她的大孙姑娘如何如何懂事,如何如何孝顺,如何如何能干。可是奶奶你怎么忍心回避所有的人就这样孤独离开呢?我真希望您进天堂,在那里开始您新的幸福的生活!
在这之前父亲的日子本来过得非常拮据,加上意外事故产生的费用(都是我们凑的),还有几万的外债未还 。奶奶的离世对于父亲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我和弟弟的日子过得也不宽裕,只能偶尔给些零花钱。没办法,他只有还把鱼池守着,勉强维持生活。我们也劝他,让他别养鱼,那样很辛苦而且很危险。可他无论我们怎么说就是不听。我知道他是怕给我们添负担,觉得已经很对不起我们而后悔不已。
由于对方不同意调解,所以调解无效。在开庭时,被告和他的代理律师一口咬定当时是我父亲在操作切割机,导致事故的发生。并且律师拍了几张事故过后现场的图片。认定我父亲对这件事情要负全责。作为原告第一代理人,我提出让被告当着在法庭上所有人的面指出我父亲倒下时的具体方位,他说的跟奶奶说的一致。这就是说如果当时是父亲在操作的话,那么父亲就不会伤及到左脑,受伤时也不会倒在他指出的这个地方,只能证明他在说谎,切割机也是他自己在操作。谁知我此语一出,立即遭到被告他大哥的反驳。我没有搭理他,没有必要去跟他争论什么,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反而影响自己的形象。这时w庭长在庭上垂下了他神圣的一锤,阻止了他那一家引起的*动。并答应安排时间到现场去看看确定我所说的事实。终于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我和律师都相视一笑,感觉特欣慰。
此时谁也不会想到坐在外面的原来是我的证人如今都叛变了,坐在旁听席上的也都是被告方的人。我这边除了律师,我,还有c叔这位重要证人,除此而外再没有其他人。我不禁心里一酸,感叹事态炎凉,人情淡薄。怨也好,恨也罢,我亦无所谓了,我相信事实。
那些日子,是我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家里的儿子老生病,老公做生意也不专业,在父亲家连上厕所都要去黑灯瞎火的外面。我担心,着急,害怕,整个人到了快要崩溃的边缘。没办法,只有硬挺。我告诉自己要坚持下去,要坚强的面对一切。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来w庭长他们一行人的到来。当然还是原、被告各执一词。就我们上次的问题,庭长当时分析说,根据运动学原理,你的说法是正确的。那一刻,我真的感动不已。好像胜利在即!
接下来带父亲去鄂州做智力测试,到武汉做伤残鉴定,结果为七级伤残。
等一审判决下来,已经又到了09年的春天。真没想到结果与我们的期望值相差太远,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了。我心急火燎地去找w庭长,告诉他我的不甘心,想听听他的意见。他提出了两条路:其一,就这样掉个不如捡个,他们家给钱完事。其二,上中院去上诉,但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还不知结果如何。我建议你选择其一。是啊,我和弟弟的家离这里这么远,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孩子又都还小。一没时间,二没精力,再说打官司是最费钱和时间的事情。没有办法我试探性地问:“那如果我选择放弃上诉,他们家要不给钱怎么办?”“那怎么可能不给钱呢?他们已经答应了,只要你不上诉,就立马解决问题。”w庭长信誓旦旦地回答我。想想父亲生活的窘迫,还需做第二次颅内还原手术,我狠下心来跟他说:“那好,w庭,我信任您!尽量说服家人不上诉。但是您一定要帮助我们要回你们判决的那些钱。谢谢了!”看着w庭自信的眼神,我想事情应该就这样结束了。虽然钱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他们赔付的也仅够父亲第一次的医药费,但是有总比没有好。想到这里,我不禁释然,觉得所有的辛苦劳累都是值得的。
可是谁也不会想到,老天又跟我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他们家不同意区院的判决,上诉到市中级法院。真是世事难料啊!没办法我们只有去中院找他们领导。领导问你们怎么不上诉呢?现在他们家已经有了主动权,你们相当被动。目前你们要不就接受我们这边的判决,但金额一定会比前期要少;要不我们把这案子再打回区院,发回重审。你们就回去等消息吧!
无可奈何,我没有回天之力。看来除了无奈也只有等待了。
现在父亲依旧住在他那简陋的小屋,自己照顾着自己。偶尔我和弟弟也会经常跟他打打电话问问他的身体情况,生活情况。偶尔他也会打电话过来,问问我们的孩子乖不乖,问问我们的生意做的好不好。我知道,父亲在为他的过去悔恨,为他的现状着急,也为他的日后担忧,他的内心一定在受着煎熬。其实,我们一生一世也只有这一位亲生父亲,对于过去,我们除了宽容和原谅,别无选择!
写到这里,我轻轻地靠在椅子上舒了舒筋骨,伸了伸懒腰,突然感觉整个人轻松了许多。这么多年来隐藏在心底的秘密一如这开闸的洪水宣泄了出来,终于找到了它们落脚的地方。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无所谓情,也无所谓义;他高深莫测,也变化无常;他给予我们悲欢离合,也给予我们那些个坎坎坷坷。有时仔细想想,其实他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看你以怎样的方式怎样的心态去迎接他。甚至有时我非常感谢上苍,感谢他曾给予我的一切,哪怕是痛苦。正是那些经历,才让我逐步成长与进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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