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外婆．桂树和我

我的童年、少年乃至后来的成年，多少的幻想、多少的渴望都寄存在天上的那一轮宁静皎洁的月亮上。

我童年的世界里色彩单一。那时就连黑白的电视都很稀少，更不会看到现在的孩子迷恋的多姿多彩的卡通动画片，但我家有一张竹床，他承载了我儿时太多的梦想。竹床摆在我家屋旁的空地上或天井里，夏秋时节的夜晚，隔壁的明叔来了，对面的二婶来了，我要好的玩伴小巷里的大妹、细妹们来了。坐在凉凉的竹床上纳凉，大人们闲话，小孩们玩耍，看得最多的是天上的星星，说得最多是天上的月亮。迄今，我已无法清晰地记得那曾经的一个个夜晚，但外婆对着月亮讲给我听的那个月亮上桂树的传说，却依然深深的镌刻在我的脑海里。

每次月到中秋分外明的时候，外婆便会眯缝着昏花的老眼，望着天上那轮皎洁若盘的月轮对我说，小梅子，你看到月亮上的那像云一样遮盖的斑点了吗？那不是云，那是一棵桂树。哟，你仔细看，那是树杈。吴刚犯了错，被罚坐在树杈上砍柴，老砍不完，桂树是一棵神树，砍下一丫杈桂树立刻又在砍的地方长出新枝。

月宫里的桂树每年都会把一张桂叶掉落在凡尘里，天底下只有最善良的那个人才会得到，得到那枚月桂叶子的人要什么就有什么。把它放到米缸里米缸就有满满的米，放进钱罐里就有满罐的钱……要什么有什么……这就是外婆说的关于月宫里桂叶的故事，它是那个苍白的年代里我心田唯一的童话滋养，因而它牵系着我童年、少年乃至后来的成年许多的幻想。

幻想和苦难往往是一对孪生的姐妹，童年时因为整个国家的贫瘠投射进我的家只是成了一个缩影，祖母的辛劳和羸弱，家庭生活物质的匮乏，使我热切地沉迷在对某天能拾到月宫里掉下的那张桂叶的渴望中，拾取它后我要变出许许多多的物质，给祖母，给家人给自己，给这个有无限需要的世界。

我稚嫩的双足在海滩上跟着踯躅独行，无邪的眼睛天真地在波浪幻殒的泡沫间寻找，看到那些来自大海深处的肉汁丰盈的碧绿色叶子，心头便是一阵又一阵的惊喜，我以为我拾到了，但却总是没有拾到。于是，稍大的我在行人中低着头，观照自己内心的疵瑕。我天真地祈求上苍，说主啊，就在我的胸膛内装一颗天底下最善良、最善良的心吧！却不知道天底下那颗最善良的心是否会像我这样地去祈求。

记得我在工作后的第一个中秋，仍缠着外婆对着天上那轮孤独皎洁月亮重新讲述那个月宫与桂树的故事，那是外婆生前最后一次的讲述，耄耋之年的外婆三言两语就把它说完。那一夜我的眼睛空空的，让那轮皎洁的月亮照进我深不见底的瞳孔里。而后来的那一段日子里我见着外婆总有点不自然，想必外婆发现了我心底的幼稚。外婆是知道了我的幻想吗？我当时没有勇气询问，至今更没法去寻问远在天国的外婆了，她知道她经意或不经意地在月亮底下对我叙说的那个月宫与桂叶的故事，一直埋藏于我的心底吗？她知道我一直渴望做那个世上最美最善良并害怕像吴刚一样犯错的人吗？我最最亲近的外婆？

这么多年来，我真的凭着外婆给我的这个故事在世界上的角落不停地寻找，但至今我始终没能找到月宫里掉落的那张桂叶，那是因为我的善良至今仍无法注满世界这个苦涩的海洋！终于有一天，我懂得这样去想：那片能化生尘世间万事万物的叶子唯大爱之人所能拥有。如果没有释迦牟尼大慈大悲的胸怀，没有耶酥甘愿舍生的救世，就算我真的拾到了外婆所说的那片桂叶，我就能承受得起吗？会不会被我无法满足的欲望化生出来的铺天盖地的物质压迫而死？

又或许世上最最善良的人只像传说中的佛祖和耶稣一样令人向往，而世间的凡人永远脱不掉凡胎俗骨，也就无法达到完美的境界。但只要向往存在，便是凡人的希望所在。所以，就在我明白了我永远达不到至善至美的今天，我依然紧拥着对外婆据说的那片从月宫上掉落凡尘的桂叶的遐想，因而我知道和没忘在生的过程不断地去完善自己，矛盾坚信或许有一天我真的就把那张月宫上掉落在凡尘的桂叶拾到……

中秋的夜晚，我看见外婆在圆圆的月亮上慈祥的笑。她是否知道在她现在所寄居的天上的月亮、桂树和我之间，正在凡尘中演绎着一个故事？

月亮、外婆、桂树和我的故事，永远，永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