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莫问天涯路冷傲霜

发表于-2011年06月03日 下午4:03评论-6条

绿皮车厢的火车拖着长长的尾巴奔向远方。夕阳在淡淡的尘烟后面洒下温暖柔和的光芒。微风缕缕,流云丝丝。叶子黄了,又绿了。一岁又一岁。天涯路何处?

你带走了一切,唯独独不带走我……

(1)似曾相识

2003年那个飘叶的秋天,我以优异的成绩进入这所据称市一级模范高中的重点中学。我刚刚经历了一场人生的重大转折,中考的硝烟刚刚散去。有些许的疲惫。

我期待一种全新生活的开始。

当我与好友莫小可频繁地在学习周围转悠的时候,我们总是在一个固定的地点看到一个奇怪的男孩。他站在正午满布阳光的博爱广场的中央,抬头面对秋日摇晃碎金的太阳,仿佛一个虔诚的教徒。久久地站立,纹丝不动。

我和小可从广场的边上走过去,他背对着我们,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一次小可笑着对我说,他一定是个神经病,或者,傻子。我条件反射般说,不可能!然后我们同时愣在那里。我不知道自己何以这般肯定。

后来小可实在忍不住了,在一次我们经过广场又看到那个雕塑般立在那里的男孩时,她说,我们去看看这木头长什么样子吧。

我大喊,不要!可是小可已不顾我阻拦冲了过去。我急忙追上去。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男孩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我们不应该破坏他的安静,似乎破坏他的安静,那是一种亵渎——我们怎么可以呢?

小可越跑越快,我也越追越快。我想无论任何我都是要阻止这个冒失鬼的。眼看我越追越近,就可以抓住她的手了,她猛地往边上一闪,我刹腿不及,一头就撞在那男孩背上。

哎哟!我叫了一声。那男孩身形晃了一下,然后轻轻往边上一让。我由于惯性太大,继续踉跄着向前扑出。左脚绊了右脚,我一个不温,就整个摔趴在地。

好了,这下变成我是冒失鬼了。我趴着回过头去,看到莫小可捂着肚子直喘气,一副像要撒手人寰的样子,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笑的。这个鬼精灵,我早该猜到这是一个圈套的。我后悔不迭。

没事吧?我听到一个平淡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我抬起头,看到了一张苍白瘦削的脸,额前的头发柔柔地垂下来遮到了高挺的鼻梁。他微微皱眉,乌黑的眼睛里有淡淡的忧伤。对于这张脸,我觉得似曾相识,却不能清晰而完整地把他从记忆的仓库中翻出。

起来吧。一只手伸到我的面前,修长的手指,细蜜的纹理。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握住了眼前这只陌生的手掌。他把我从地上轻轻地拉起来。他的手掌湿润温暖,表情却冰冷异常。我仰头看着他,他也低头盯住我。沉默,奇怪而漫长的沉默。

喂,舒儿!肩上被拍了一下。我回过头,是小可。她狐疑地看着我们,问,你俩认识啊?我转回来茫然地看着他,刚想问“我们认识吗”,他突然松开了我的手,转过身大步地走开去。

喂,小可对着他大叫,吃豆腐不付钱啊?

他突兀地站住,回转身看向我们,脸上是万分茫然的表情。我则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莫小可,我真想割掉你舌头!

(2)两个插班生

2004年3月,春寒料峭。前来年感天听班主任说,这天会有两个人到我们般插读。一大早小可就摆出一副花痴的模样,不停地对我说,舒儿你说会不会是帅哥啊要是帅哥他会不会追我啊他们不追我那我要不要倒追他们啊……看着她一副张大嘴巴要流口水的样子我真恨不得丢些水泥沙子到她嘴里搅拌混凝土,但我还是得无可奈何忙不迭地招架她:放心,要是帅哥肯定会找你的。

是吗?这丫头开始和我撒娇了,她不停地晃着我的手臂问,真的吗真的吗,找我干嘛啊追我呀?

我说,不是的,找你说媒。然后我听到她“啊”了一声回头扯别人说去了。我趁此机会狠狠地呼吸了几口——跟这个女人说话一不小心就会缺氧的。

终于挨到了上午最后一节课,小可已经在不停地默叨帅哥帅哥了,我则埋首做物理习题。上课铃响过,班主任走上讲台,说,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新同学的加入!掌声如潮。我放下笔跟着拍几下巴掌,头也不抬的继续思索那道题目。

一阵脚步声响过,掌声慢慢停了下来。小可在我旁边叫了句“啊,果然是——”然后她的话突兀地断在了那里。我听到她咦了一声,就说,看到青蛙啦?我心底暗暗地笑:这丫头总该死心了吧。

不是啊,小可拍拍我的肩膀,舒儿,是那根木头呢,真奇怪。

什么木头?我不知她所云,心想莫不是太失望导致神经错乱了吧。

哎呀,你快看看啦,是博爱广场上那个神经木头人啦!小可嘟嚷着。

什么?我迅速地抬头,没错,是他!柔柔地垂到鼻梁的头发,微皱的眉头,乌黑的 眼睛,淡淡的忧伤。怎么回事?

下面,请新同学自我介绍。班主任说完,退到一边。

站在他左边的那个穿火红运动衣的 男孩首先走上讲台,说,大家好,我叫海迪,大家可以叫我弟弟(迪迪),本人爱好运动,活泼开朗,喜交朋友……那抑扬顿挫的音调令小可大赞好听,并说啊好帅好帅。我看了一眼,的确是满帅的,只不过……

海迪同学终于以一句饱含激情的“谢谢大家支持”结束他的介绍站到一边。我紧紧盯住那个广场上的奇怪男孩,只见他缓步迈上讲台,默立了好一会,才缓缓地开口道,我叫蓝笛羽……

我的心猛地一震,眼前犹如划过一道亮丽的闪电,我的耳中一片轰鸣,后面的话再也听不进去。

蓝—笛—羽!真的吗?遥远的记忆中那张纯真的脸和面前的这张脸慢慢重叠融合在一起,按眼角眉梢,都是如此的熟悉。原来,我们真的是认识的啊,并且还认识了很多年了呢。

我忽然感动得想哭。

(3)带你去天涯

七岁的笛羽牵着我走在青翠的草地,微风吹过来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清新气味。夕阳慢慢地往群山的背后落下去。

笛羽哥,太阳要沉到哪里去啊?

就是草地的那边,群山的背后啊。

群山的背后是什么啊?

七岁的笛羽歪着头认真地想了好一会,然后他说,天涯。

天涯好我俺吗?那里是不是很

笛羽高高牵起我的左手,他说,舒儿,等长大了我带你去天涯吧。

好啊好啊!我兴奋地跳起来,然后又有些不放心地问,真的?

恩!七岁的笛羽坚定地点头,不信拉钩。

好,来。拉钩,上钓,一百年,不许变!认真地拉过钩,我放心了。

我知道笛羽哥是不会骗我的。

(4)童年的岁月

十岁之前我和笛羽一直是打对面的邻居。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一直是跟着笛羽玩的,他带我爬山摘野花、捕蝴蝶,下河拣鹅卵石、捉小虾。总之,有他的地方就有我,有我的地方就有他,我们是如此形影不离的伙伴,他是我童年时代最最真挚的朋友。

八岁那一年笛羽因为一个男孩子扯去我头发上的小铃铛而与那个比他整整高出一个头的男孩大打出手。当他满脸伤痕地把那对小铃铛递还给我时,我看着他流血的脸哭了,但他却没事般地拍拍我的头说,舒儿别哭,有笛羽哥在没人能欺负你。他说,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我含泪点头。然后他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

九岁那一年,笛羽与一群男孩子在收割后的田地里用泥胚“打仗”,我跑过去叫他回家吃饭,突然我发现一个黑点急速地朝我飞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身影已经挡在了我的前面。泥胚在笛羽的左额上“炸”开,然后我看到鲜血从他额上流了下来,浸润过他左边的眉毛和眼睛,一滴一滴掉到黑色的土地上。那块泥胚里,包藏了一块尖锐的石头……

我已经记不清童年岁月里笛羽为我打过几场架,受过几次伤了。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一直保护着我,把那些本应由我承受的伤害转移到他身上。为此,他不少被他妈妈责骂,但他从不说是因为我他才受的伤。

十岁那年的秋天,爸爸因为工作的调动而决定把家搬到市里。当爸爸妈妈把大小家具都装上小货车的时候,我忽然感到害怕,便抱住门柱不放手。妈妈过来拉我,我说,我不要搬家!我要一直住在这里,和笛羽哥一起上学!……说着说着我开始号啕大哭:我不要走,真不要走……

妈妈使劲掰开我的手,她把我抱起来安慰我说,舒儿乖,我们只是去城里玩两天,还会回来的。别哭了,现在跟叔叔阿姨还有笛羽哥说再见吧。

我开心地笑了,妈妈说我们只是去玩两天,还会回来的,太好了!于是我摆摆手对一直立在他们家门口观看的三个人说再见。叔叔阿姨都笑着对我说再见,阿姨还过来拍了拍我的头。可是笛羽从头至尾一直不发一言,我看到他的双眼红红的。

小货车憋足劲向城里冲去的时候,我透过灰色的玻璃窗看到秋日的夕阳正一点一点往群山后面落下去,那里,有笛羽所说的天涯……

(5)他不记得我了

笛羽和海迪就坐在我们后排的空位子上。对此小可表现得格外激动,因为她口口声声念叨的班级两大“帅草”就在其身后“安家落户”。人家刚坐下她就拉住我低声教诲:舒儿啊,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我姐妹一人一个承包算了。肥水不流外人天,你得抓住机会把握良缘啊……

真受不了她,我皱眉问道,承包?你还把不把人家当人看啊?

小可一愣,随后撇撇嘴说,我从没把他们当人看啊。

我惊诧不已:那你把人家当什么看啊?

你真弱智,她感叹地说,当然是把他们当帅哥看咯。

我差点没摔到地上去,真佩服这丫头。

放学了,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我想我该怎么跟笛羽说呢,妈妈骗了我,我们到城里不止玩两天,而是住下了。我到了城里,天天想念笛羽,夜里流了好多次眼泪。想到再也不能和笛羽一起上学玩耍,不能再一起爬山下河,我就格外难过。我整天缠着妈妈带我回乡下去,等到她半年后终于答应并与我回到那里时,笛羽他们也已搬了家,问周围的人,竟没人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就这样,我们断了联系,不再见过面。

然而今天,我们又相逢了,而且,他就坐在我后面。我们是如此的相近。我忖思着,不知道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终于,我鼓足勇气回过头去,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声音就蹦进我耳朵里:你好我是新来的!我扭头看向那一身火红,说我知道。哦,海迪郁闷地叹一口气,你一直埋头做题,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顿了一下他又来了精神,对我伸出右手道,我叫海迪,还没请教!

弟弟乖,叫我姐姐。小可不紧不慢地插了进来,嘲笑地道。

你真叫姐姐?海迪狐疑道。

废话!我叫你弟弟我当然是姐姐,来,叫一声,乖。小可佯怒道。

这个……海迪顿了一下,说,你可以叫我弟弟,但我没说过叫我弟弟的我就要叫她姐姐啊。

你……小可一时语塞,不知怎么接口了。

好了,这两个“大嘴巴”碰到一起,以后可有得好戏看了。唉,清净的日子看来是要一去不复返了。我暗暗叹气。

我把视线转向笛羽,他一直低着头坐在那里,似是陷入了某种遐想,这边的吵闹似乎丝毫不能影响到他。

我张了张嘴,笛羽……哥……然后我就有些想哭,莫名其妙地。

你们俩认识?笛羽还没回答,海迪与小可已凑过来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点点头,可是笛羽抬头看了我一眼,眼里并没有我期待的那种惊喜。他漠然地摇了摇头。

心头一阵寒风凛冽地吹过,我几乎要站不稳。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我说,我是舒儿啊,你不记得了?

海迪说,呃,这位……舒儿同学是吧,我看你认错人了吧,也许同名而已。

我缓慢却坚决地摇头,不可能!我忽然冲动地道,让我看看你左额上的伤疤,那些为我受的伤,一定都还在!

可我的手刚触及到笛羽的头发,他就踉跄地退到一边,一张椅子被他带摔在地上,啪的一声。笛羽用他黯淡的眼神看着我,说,舒……叶舒,你不要这样,好不好?然后他整理一下衣着,缓步走出了教室。海迪追了出去,叫道,喂,阿羽,等等我啊。

我颓然地坐到位子上。他不记得我了,怎么回事?小可拍拍我的后背安慰道:舒儿,没事的……但是,如果你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那样……总会好受一点的……

我哇地大哭起来。我靠在小可的肩上,断断续续地说,他不记得我了,怎么办、怎么办……

(6)逃避

日子还是一天天地溜走。笛羽还是同样地沉默,海迪还是同样地罗嗦,小可还是同样地刁蛮,我还是同样不明白为什么笛羽会不认得我。太阳还是每天爬上来,又掉下去。日复一日,单调地轮回。

海迪和小可整天不分课上课下地大吵小闹,真的是针尖对麦芒,两个都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身边的同学对他们颇有意见,可他们依旧我行我素,一点不见收敛。我则自知不必白费口舌了。

从他们端绪的谈话中我知道了笛羽和海迪是从同一个地点同一时间插班到了同一班级。(这是不加修饰的海迪原版话)据他所讲笛羽跟他是从初一开始的“零度火”组合,两个如影随形犹同一人,笛羽比较沉默寡言很多时候就像哑巴,所以海迪就是他理所当然的“代言人”,他们两个是篮球场上所向披靡的“黄金搭档”……当然我知道这些都有夸张成分。

小可问,那你知道他左额上是不是有个伤疤啊?

海迪反问,什,什么伤疤?

就舒儿说的那个啊!小可有些急了。我已经把我们小时候的故事和她说了,小可听完后眼圈红红的,当时就承诺说一定会找证据逼笛羽相认的。这丫头虽然舌头长了点,但还真不愧是我的好姐妹。

这个,我也不知道呢。海迪说,他的头发打我认识开始就这么长,看不到啊。

切,还什么“零度火”和什么“黄金搭档”呢。小可显然是想刺激他,故意嗤之以鼻。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可能,急问海迪,那他有没有出过什么意外?我说,譬如在,伤到脑袋,失忆了。

是啊是啊!小可在旁大叫以示支持。

这个……海迪仰头想了一会,说,初二那年倒是被车撞了一回。

果然!笛羽怎么会无缘无故就不记得我了呢?只要帮他恢复记忆,他还是我最熟悉的笛羽哥。太好了!

严重吗?小可紧张兮兮地问。

应该算严重吧。海迪点点头,似在努力追忆,他倒下去压死了八只蚂蚁,重要的是,弄脏了那件外套,那可是我新买的外套啊。海迪不住地唏嘘,早知道我就不跟他换来穿了。

啊?被什么车撞的?我有些纳闷了,这家伙怎么只在乎他的外套啊,笛羽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啊。

是……笛羽不住地叹息,在面前比了一个大圆圈,好大的一辆……

什么?我和小可异口同声。

28寸自行车!海迪说完开始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说,阿羽和那家伙连车带人一起倒在了地上,他、他、他还马上爬起来,哈哈,去给那人,哈哈,给那人、扶车,哈、哈哈!

去死吧!小可 拿过桌上厚厚的词典砸在海迪头上,笑声戛然而止。小可恨恨地对趴在桌上的海迪骂道:死有余辜!

我们说这些话的时候笛羽一直趴在桌上,头埋在两条手臂之间。我知道,他并没有睡着,因为他的脑袋一直在不安地动来动去。

我在心底问:笛羽,你为什么不敢认我呢?你究竟在逃避什么呢?

(7)你的兄弟来追我

2004年9月,我们上高二。我们念文科,都还在同一个班。只是我不明白,海迪这个理科尖子生奥妙跟着我们进了文科班。但我没有问他。

时间流逝,白驹过隙。

那天下午我独自穿过校园的时候海迪从后面叫住了我。我回过头看到他向我跑来,笛羽与他背向而去,消失在校门口。

我问,什么事?

海迪喘了好一会,站直了身体对我说,术而,做我女朋友吧?

我如被闪电击中,慌乱中退后两步,然后我说,海迪,这种玩笑你还是跟小可说吧。

舒儿,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喜欢你!

理由呢?我平静地问。

喜欢一个 人需要理由吗?需要吗需要吗需要吗?海迪盯住我反复地问。

小子大话西游看多了吧?我没有回答,转身就走。他没有追上来。

怎么回事?一刹那间,天翻地覆。

(8)纠缠

一个月来,海迪每天都会对我说一次“我喜欢你”,他说他要一直说到我答应做他女朋友那天为止。我说,那你就一直说到你死的那天吧。他说,我不信你会不答应。我摇摇头,何苦来着?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我实在受不住海迪的纠缠,于是那次我当着笛羽的面对他说,你死心吧,我喜欢的 是笛羽,即使他不认我,他都一直是我记忆中对我最好的那个笛羽哥!说完我看了笛羽一眼,我看到他的身体似乎震动了一下,但他一直低着头,头发覆盖了半张脸,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那之后海迪再没说过喜欢我让我做他女朋友之类的话,却越发地对我好。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是很漠然地对待他,想让他知难而退。

可是,他却依旧每天为我做着那一切。有时候,我几乎以为他就是笛羽——小时候的笛羽。然而,我同时清楚地知道,他不是。

这样的状态,要到何时才停止呢?

(9)你真的忘记了吗

2005年4月,我最好的朋友莫小可离开了我,到另一个城市去。她说是为了将来能考个好大学,可是我知道,她是为了逃避海迪。她一直都是喜欢那个热情开朗的男孩子的,我知道她,就像她知道我一样。虽然平时她老是喜欢和海迪拌嘴抬杠,但从她偶尔的安静与脸红中我洞悉了她的心事。然而,现实的情况却这般令人尴尬。所以,她选择离开,选择逃避。

我和海迪一起到车站为小可送别。小可对我说,舒儿,我相信笛羽是记得你的,他不肯认你定是有苦衷的,你要给他时间,知道吗?我点点头,知道。

然后她转身对海迪说,弟弟姐姐要走了,在学校要乖,不要欺负舒儿,让我知道要你好看!

海迪说,得了得了,你是我姐姐,又不是我妈,这么罗嗦干吗?

这两个家伙,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情斗嘴,真是难得。

小可怒道:你妈?臭小子你咒我老啊!她举起右手就要去敲海迪的头,同时叫道,去死吧!

我条件反射般紧接了一句:死有余辜!

他们同时停了下来,然后我们一起大笑,笑声放肆地在站台上回荡。然后我们一起沉默。半晌,小可说,我走了,再见。

说完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钻进车厢里,背影分外孤单。

地上,几滴泪的痕迹。

火车轰隆隆地奔驰而去。

小可离开的那个下午我又在博爱广场看的袄了笛羽,像一年前那样,孤立在广场的中央仰望明亮刺眼的太阳,像一位虔诚的教徒,久久地站立,一动不动。

我不由自主地向他走过去。他背对着我,似乎陷入了回忆的沼泽,所以他没有发觉到我的突然到来。而一年前,我在这里撞了他并自个摔到地上,他拉起了我,掌心温暖,表情冷漠……我也陷入了回忆中,不知不觉中已走到他身后,我抬起了头。

然后,我忽然整个呆在了那里,我几乎要惊叫出声。因为,我看到,笛羽的手里,紧紧地握着一只粉色的小铃铛,那正是当年他从那个比他高一个头的男孩手中抢回来的那对铃铛中的一只,那是我搬家前送给他的;而另一只,还在我口袋里。

为了进一步确定,我一把从他手中把铃铛夺了过来。笛羽惊恐地“啊”了一声,转身看到了我,然后就定在了那里。

我从口袋里掏出我保留的那一只,放在眼前一比较,我的眼睛湿润了:真的是一模一样啊。

我抬头看定他,我说,笛羽,为什么?你真的忘记了吗?……

笛羽的表情万分痛苦,他张了张嘴,却终于没有说话。他低下头,转过身就走。

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过我的脸颊,再狠狠地坠落在地,破碎、蒸发……

(10)冲突

我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了解笛羽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对我如此漠然和逃避?我想这其中必有他如此做的理由。显然,这些年对他的情况最了解的莫过于海迪,然而,我并不想从海迪的口中了然笛羽的故事。我认为我应该去问笛羽,我要他亲口告诉我。

周日的正午,寂静的校园。我坐在水池边高大茂密的大榕树下,静静地等待那个熟悉身影的出现。我知道笛羽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打这里经过,穿过操场去图书室。我一眨不眨地盯住路口。

笛羽终于出现了,一个 人,黑色的衬衣长裤,更显得他孤独与冷漠。他低着头,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慢地向这边走来。

我站起来,叫了声,笛羽。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些许意外,但他没有说话。

我走到他面前,盯牢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是一成不变的淡淡的忧伤。我说,你告诉我,我们失去联系的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不认得我,不,是为什么装作不认得我。你说!

笛羽的脸变得悲伤,眼中的痛苦一曾一曾地荡漾开来。他啊嗫嚅着,良久,开口吐出两个字:叶舒……

叶舒?——叶舒!我有些生气了,你非得故意这般和我隔开距离吗?我朝他吼道:叫我舒儿!

舒……其实,海迪他是真的喜欢你的。笛羽低声道。

难道我要听的就是你这句废话吗?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我心中悲痛莫名,于是我嘲讽地对他笑道:是啊,这与你何干?

刚说完我就后悔了,笛羽一定是承受了不为人知的悲苦,要不他也不会变得这般冷漠与孤寂。我看到他的眼神迅速地黯淡下去,他紧闭了嘴唇,良久,他自嘲地笑笑:是啊,与我何干呢?

我说,笛羽,对不……

笛羽没等我说我完,转身就走。

今天我再不许你逃避,我一定要知道你为什么变得如此懦弱!我迅速地抢上一步,抓住他的手臂,我激动地道:你都忘了吗?我们一起上学放学,一起爬山摘野花、下河捉小虾,一起躺在草地上看蓝天白云!你为抢回那对铃铛而与人打得满身是伤,你为我挡石块自己却头破血流,你因为我受伤而被你妈妈责骂,可是你从来不说那是因为我才受的伤……

说着说着眼泪开始不断地滑落,我感到被我抓着的笛羽的手有轻微的痉挛。我难过不已,他怎么可能忘记?他明明都还记得,可是,他为何不肯承认!我哽咽着道,你说过会一直保护我,你说过要带我去天涯……

这时笛羽的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我抬头看向他,我说,这些,你都忘了吗?

笛羽的表情是难言的痛苦,他张了张嘴,最后吐出两个字:舒儿。声音嘶哑。

舒儿!舒儿!舒儿!……多久了,我期待了多久,终于再次从你口中听到这两个字,那些遥远的如烟往事,瞬间撞进心头。我鼻子一酸,不由自主地趴到他肩上,我叫着,笛羽哥。眼泪肆虐。

我一任长期压抑的委屈与难过化作滚烫的泪水,流在笛羽瘦削的肩膀。我想,他终于还是认了我;我想,从此以后,他再不会逃避了吧……

笛羽温润的手掌抚上我的头发,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说,舒儿,别哭……

阿羽!一个愤怒的声音传来。我抬头转身就看的袄了满脸愤怒的海迪。他的眼里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他颤抖着手指指着我们用颤抖的声音说,你们……

笛羽推开我,急急地道,海迪,不是你想的那样子,你不要……

海迪不等他说完,他冲过来一拳毫不客气地打在笛羽脸上,吼道:为什么!

我惊叫,海迪你干什么?我冲过去扶起笛羽,他的嘴角正汩汩地流出血来。我抬眼怒视海迪,你凭什么打笛羽!

不干你事!海迪对我吼了回来。他从没以这样重的语气对我说过话,一直以来,他对我都是柔声细气的。我一时愣住了。

海迪又冲上来,他抓起笛羽的衣领,愤愤地问,蓝笛羽,为什么!亏我把你当兄弟,你怎能这样对我?

笛羽痛苦地闭上眼睛,不说话。

我看着笛羽难过的表情,不由得道,海底,我早与你说过,我一直喜欢的都是笛羽,你为什么这般固执!笛羽他没有错,更没有亏欠你什么!

舒儿,别说了。笛羽声音哽咽。

我没有说错!我大声地道。然后怒视海迪,我说,放开你的手!

静默良久,海迪突然仰天长笑,然后他一把推开笛羽。我看到他眼中隐隐的泪光。他 迈开脚大步地走出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低低地说,放心,以后我再不会打搅你们了。

我无言,看着他落寞的背影,鼻子有些酸酸的。

我回过身,看见笛羽还静立在原地,正午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微风轻扬,透出一股无法言述的惆怅和悲凉。我走过去,对他说,笛羽,走吧。

他蓦地抬头,满眼通红。他的声音无奈又无助,他说,舒儿,我伤害了海迪,更伤害了你……对不起。说完转身离开。

正午焦灼的阳光炙烤着我,我抬头仰望无云的蓝天,不能思想。

(11)事实的真相

生活一如既往。笛羽始终没有说起这些年来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我也没有再问。海迪还是那副乐天派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笛羽对我虽不再漠然,但我却感到另一种形式的疏离在我们之间潜滋暗长,如时光的流逝,不可阻挡。

一晃眼,暑假到了。我们的期末成绩都不太理想。再过两个月,高三了。我忽然高道路恐惧,因为对明天的不可把握。

笛羽,他再没对我说什么。那些年少的诺言,如夏日瞬间吹过去的风,消失得干净彻底,不留痕迹。我不再逼迫他什么,我知道,很多的东西不能够强求。可是,要我怎么忘记你?

暑假第三天,我接到了小可从陌生的城市打回的电话。她在电话里一改平时的嘻嘻哈哈,用少有的严肃口吻说,舒儿,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她的这种语气令我极度不习惯,于是我调侃道,怎么了,莫不是你快归西找我交代后事来了?说完我自顾自在电话这头哈哈哈地笑起来。

可是小可没有笑,我也只好闷闷地住了口。心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可缓缓地开口,她说,我知道为什么笛羽不肯与你相认了。

啊?我反应过来,急忙追问,为什么?

他爸爸在三年前被人陷害入了监狱,家道一时中落,他妈妈因为气急,引发心脏病于两年前去世了。笛羽他真的很可怜,也很善良,他怕你为他伤心,更怕给你添什么不必要的 麻烦,所以……故意不与你相认。

小可说完,声音有些哽咽。

我惊愣在那里,然后我问,你怎么会知道?谁告诉你的?

海迪。小可说,他昨天打电话给我,告诉我这些。他说他知道你喜欢的是笛羽,可是他无法忍受笛羽对他的欺骗和利用,因为,是笛羽让他去追你的……

什么!是笛羽要海迪追我的?怪不得那天海迪会发那么大的火。可是,笛羽没有欺骗和利用他,我们谁都没有欺骗和利用他!我想起了那天笛羽悲痛的表情;更前面一点,是海迪对我表白的那天他消失在校门口的背影。原来,你安排了这一切,你本是好意,可你却伤害了我们每一个人。蓝笛羽,你这个大傻瓜!

舒儿,你、你没事吧?小可见我不说话,焦急地问。

我平静地说,小可,我没事。如果你再见到海迪,请你告诉他,笛羽没有欺骗他,更没有利用他。笛羽那天是见我哭了,只不过安慰了我。这个傻瓜,他太善良了,他竟然不分辩,硬生生地受了那一拳……

我突兀地挂掉了电话,因为,我已经泪流满面。

(12)天涯在哪

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笛羽的住址所在,那是一条狭窄阴暗潮湿的老巷道。他是寄居在他姑妈家。不用说环境的恶劣与窘迫,单是寄人篱下的那种悲苦,我就觉得足以令人郁闷到窒息。

我看到笛羽的时候他正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逗一只流浪猫玩。他是这个混乱的尘世中最干净的天使,可是,却是丢失了翅膀的天使,再也回不去幸福的天堂。

我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良久,他抬头看见了我 ,眼中现出讶异的神色。我知道他是想问我怎么会找到这里的。可是他没有开口,我也没有开口。我们就这样默默地对视着,一动不动。

最后还是我先开口,我说,跟我回乡下一趟吧,回去看看我们曾经成长的地方。笛羽,好吗?

笛羽迅速地站了起来,他说,好。然后径直向我走过来,甚至没有回过身去跟坐在那门口择菜的他的姑妈打一声招呼。于是我感受到了笛羽孤独的悲伤。

坐在火车上的时候笛羽一直闭着眼睛靠在窗口。夏天的凉风吹起他的头发,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微笑的弧度,同时,一滴眼泪闪烁着滑落。我的心一痛。

在镇上的小站下了车,我们不行三十分钟,回到了承载我们整个童年的村子。我们一路踏过收割后的田野,涉过那道清澈见底的小溪。曾经我们在这些地方留下的脚印,留下的欢声笑语,如今都已无从寻找。只有我们住过的房子,残破却倔强地伫立在原地,那是我们曾经的家,它见证了我们年少的故事,或许,还有那些易碎的诺言。

我忍不住地絮絮叨叨。忆起那些成长的岁月,多么的幸福。笛羽安静地走在我身边,偶尔轻轻地微笑,然而,眼神空洞。

我们又踏上了那片青翠的草地,在这里,七岁的笛羽牵起我的手,说要带我去天涯。记忆的碎片遥远而温暖,如冬天的火把般给人最切实的幸福感。

看着天边慢慢接近群山的太阳,我说,笛羽,太阳就要落下去了,可是我们知道,明天,它一定会再爬起来的。

笛羽惊愣地打量了我许久,他问,你知道了些什么?

我回答,我全都知道了。

谁告诉你的?

这个不重要,笛羽。我说,重要的是你要坚强点振作起来。你爸爸是冤屈的,就总有洗清冤屈的一天。

哈、哈哈哈哈!笛羽忽然间大笑,一边笑一边摇头:不会有这一天了,即使有,也没有意义了,爸爸他不会知道了……他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竟带了些哭腔。

一团不祥的云朵罩上心头,我惊问:怎么了?

爸爸,他……笛羽哽咽地说,两天前,已经……被……枪决了……

什么!我忽然觉得天昏地暗,我摇晃了几下,几乎站不稳。我问,他犯的是什么罪?……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呵,杀人罪!……哈哈!笛羽笑着流泪,这三年那混蛋为使自己彻底摆脱嫌疑,贿赂警察局长,收买原证人制造伪证,无所不用其极!有钱真是了不起啊。好,现在他永远地逍遥法外了!而我爸,这个可怜的替罪羊,不明不白地赔上了自己的命。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这是个怎样的现实,黑白颠倒,善为恶报?它如何忍心让这样一个善良的少年,承受这般沉重的灾难?我不懂怎样去劝慰面前悲痛欲绝的笛羽,我只是说,笛羽,请你,一定要坚强……

呵呵,我哈要什么坚强?妈妈不在了,爸爸也不在了,我还在这干吗?我改找他们去啊!笛羽嘶喊着。

我说,可是,你还有我们啊,海迪、小可、我,我们都还在,我们都一直陪着你啊……我的眼泪开始不断地往下坠。

笛羽回头看我,他的双眼通红,他说,舒儿,原本我是打算不让你知道这一切的,我告诉过海迪无论如何不能告诉你,我怕你会为我难过。可是,你现在还是知道了。也许,这就是你的不幸吧……

沉默了一下,他继续说,我那样对你,我知道你会难过,所以,你恨我吧;还有海迪,也恨我吧。当这梦一场,多好。梦醒了,就什么都消失了……

说完他转身走开。

我追上去,你去哪?

他回头一笑,去把这些梦结束。

我的心蓦地一冷,寒风凛冽地刮过。我拉住他的手,我说,你不能!我说,你说过要带我去天涯的。

笛羽挣脱我的手,他说,天涯在哪?

我愕然。

接着他凄然一笑,没有天涯!

我呆在了原地。没有天涯?真的,没有天涯吗?

这个时候笛羽开始奔跑,我发现他的目标竟是横贯田野的铁道!一列火车正从不远处开过来。我的心猛地一沉,犹如掉进最寒冷的冰渊。我叫着,笛羽,不要!一边拼尽全身的力气向他追上去。

笛羽跑得很快,他很快站在了铁道边上。回过身来,他向我微笑,然后,张开双臂,向后直直地倒下去。

不——要!我喊的声嘶力竭,可是,我的呼喊却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一切都改变不了。

笛羽倒了下去,再也不会站起来。

火车轰隆隆地呼啸而过。

(13)莫问天涯路

2005的秋季,我上了高三。海迪转去了理科班。曾经的那些朋友,都不在我身边了。我逐渐习惯了在阳光下或者星光下孤独行走的状态。我想,还有什么是不可忍受的呢?笛羽走了,我的天空里,尽是终年不散的阴霾。

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在晴朗的午后独自爬上教学楼的楼顶,我眯起眼睛凝望围墙外面那条伸向无尽远方的铁道。火车呼啸而过的时候我会想笛羽一定是跟随火车奔向了天涯。可是,他没有带上我。

夕阳稳稳地沉了下去,可是它明天海会再升起。笛羽走了,却再也不会回来。

他带走了一切,却独独不带走我。

笛羽出现在我梦中时说,舒儿,不要再执着地问我为何不肯带你去天涯,不要再问天涯路在哪。没有天涯路,因为,没有天涯。他不断地摇头,说,没有天涯,你知道吗?

是的,没有天涯,何来天涯路?

莫问我,莫问我,天涯路何处?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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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幻魅寒月点评:

可悲……

文章评论共[6]个
水做的月亮-评论

什么叫悲剧?悲剧就是把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毁灭给人看。都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但是笛羽的父母的遭遇,又怎样解释呢?莫问天涯路,一个悲剧的故事,莫问,莫问……at:2011年06月03日 晚上8:50

冷傲霜-回复其实我每次看到听到那些不公正的事情,我总是想起一句话:并不是说警察和法律,就是正义的代表…… at:2011年06月04日 清晨7:01

水做的月亮-回复良种地里也会长杂草,拔草是一个长期而艰巨的工作…… at:2011年06月04日 中午12:59

qizhong-评论

唉!这种故事说起来是令人心酸的!at:2011年06月03日 晚上10:21

幻魅寒月-评论

所谓正义,拿起手中的枪,“喷”地一声,这就是正义。at:2011年06月04日 清晨7:50

冷傲霜-回复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以暴制暴的英雄电影吧。 at:2011年06月04日 清晨7: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