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用那种自己调制的水粉，柔软的手指捻着绵密的粉往脸郏上轻轻的涂抹。她的眼神嫣然。是属于刚强的女子，抿紧的唇，如若待开的茶花。她穿着外婆留给她的旗袍，赶去露天的聚会，在她的嫣然一笑中，多少男子把她作了珍藏。

我见着的她，穿格子的外衣，挽着头发，很少微笑。是用尽了力气之后的寂冷。而得到的不过是些许温暖的拥抱。没有办法透过她的澄净看到她的期许。心死的女子，会变的怎样的冷漠，刚强，并且无动于衷。

她牵着我的手去学校。她的手很温暖，她抚摩我的脸，豆儿，乖，要听老师的话。她拥抱我，她的身上有茶花的香。她依然是年轻的女子，走路的样子很好看。她回过头来和我说再见，她的眼神凄冷而动人。她转过身去，梨花落了一地。

她是外婆最小的女儿。外婆是曾经拥有很多旗袍的美丽女子。她一生倔强。她来到这个小镇生活，她随身的箱子里满是那些娇艳的衣服。外婆抽烟，她翘着兰花指捏着香烟，她理解她的女儿，但是她不允许她放弃自己。外婆的声音悲凉，一个女子的生活，你知道会有多么寒冷，何况，还有豆儿。

她背过身去，眼泪一直的流。她的洁白的泪水滚烫了纤细的手指。她的三岁的女儿，那个有着和他那么相似眉眼的小小孩子。她到托儿所来接我，她把我放到她的背上，于是我看见的全是蓝天，于是我不能看见她无尽的泪水。

那个男子是爱他的。从她十八岁开始。曾经他绝望，因为她已经有了婚姻。后来她离婚，为了成全他回到他的城市。他如此欣喜，他知道这是他的姻缘，而事实上果真如此。他的求婚这样轻易的得到了允许。

外婆给了我们一个房子。有很小的院子，邻居家的槐树枝桠伸过来，把院子盖住了一大片。我的小名依旧叫豆儿。上小学的时候，他领着我去，他在报名册上写上了他的姓。回到家里，他看到了她眼里的恼怒，但是他很开心，他要把那个男子留下的阴影全部驱逐。他恨她的冷漠，她的沉静。他甚至怀念她以前的凄冷、拒绝和伤感。

在有雷雨的夜晚，她拥着我入睡。哼一曲不成名的儿歌。我闻到她身上的茶花香，她的温暖的气息在我的耳边萦绕。她给我做碎花的裙子，有很大的蝴蝶结。她在炎热的夏天煮绿豆汤，然后搁在院子后边的井里，直至冰凉，她给我喝这样的汤，一直到她的小女儿出生。

我在雷声中学会了坚强，我躲在我的屋子里，用幻想来消灭心中的恐惧。我一天一天的长大。开始跟她顶嘴，并且溜到学校附近的小河边抓螃蟹。我看着她跌倒在青石的街面上，她为了追我而跌倒，但是我是这样的无动于衷。我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来吸引她的注意，我不过是要要回她曾经给我的爱。而我所用的办法，来自一个孩子的残忍，我感受的到她在尽力后的茫然，她的女儿再也不和她讲任何的知心话。

生活一直是养父在支撑。他是个善良的男子，温和而正直。他给予她的爱，是那样的深重，无法言语。而对于我，也是在尽力的善待。只是我怀念的，是我唯一拥有的照片上，那个弃我而去的男子。尽管是心存感激，但是感觉羞耻，无法表达，因此远离。随着年龄的增加，已经没有办法完整的交谈。

十七岁离家出走，只带了一张照片，一本书籍，还有一条碎花裙子。她找到我的时候，我没有任何的动容。她给我洗澡，给我煮放了鸡蛋和番茄的面条，她的眼神沉静。我浑身冰凉。在我昏迷的时候，我听见她抽泣的声音。但是我已经在心底充满了对她的敌视和仇恨。

我绝望之后，还好已经足够的大。我去外地上学，没有信，也没有电话回去。妹妹写了信来，她已经是个上中学的孩子。她说，姐，妈妈想你。她的腿总在阴天的时候疼痛。我冷漠的笑，我在坚持我的固执，我拒绝承认，对她的牵挂。

我在潮湿的城市里成长并且改变，在暧昧，谎言以及真实中寻找属于我的安全的爱情。再也不是她熟悉的孩子，再也不是。21岁的时候。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选择了我的爱情。那是个北方的男子，霸道而温柔。

我在夏天回家。她看见我，是惊喜也是感怀。她忙着做饭。电话响了。是他打来电话，二十年来的第一次。他以为的公平，给予金钱，就可以抚慰的寒冷。我看着他拿电话的手轻微的颤抖。窗外深夏的阳光覆吻在她的眼角，那些绽开的花朵般的细蜜纹路，她的曾经娇媚的眼如此沉静。不过是一个旧式的女子，一辈子心只能许一次，即使和他人生活，也再也不能，去爱，或者尝试去爱。

她的悲哀深掩的沉静，是这样的让人怜惜。我相象着二十年前她是怎样美好的女子，她曾怎样天真的微笑，又是如何不顾一切的去爱。到拥有婚姻、丈夫、女儿之后，离别的决然。那些无声的泪水滑过她光洁的脸庞时，她的心是怎样被冻的冰冷。

她放下电话，眼神依然沉静。她转过身，依然择菜。妹妹跑过来，问她要糖果吃。五颜六色的糖果。她一直娇惯她，对她百依百顺。她对我的淡然，那种淡然毁灭着她对我的温情。我看着她继续择她的菜，她的瘦削的肩在轻微的颤抖。看不见她的脸，她的挽起的头发。她再怎么坚强，也不过是一个有这么多隐痛的女子，学会了替代，埋藏真实的情感。泪水模糊了我的眼，我原谅了她的淡然带给我的伤害。我一直在对抗的，竟是一个这么柔弱的女子。不过是因为母亲的请求，选择第二次婚姻，可又没有办法交换相同的情感，所以把抱歉的情，放在和其共同的女儿身上。

我从她身后，拥住她，用她小时候拥我的姿态。我感觉的到她的愕然。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拥抱。再有这样的亲密时，岁月已经，在我们的脸上留下了不同的颜色。

她的泪水，滑落下来，温热的，滚烫着我的手指。是倾城的红颜，颠覆着同样的爱或者伤悲。她不是不相干的女人，她给予了我容颜和血液，因此我们相连。而我，要告诉她，妈妈，我如此爱你，不曾改变。

本文已被编辑[烟雨若黎]于2004-9-20　16:11:02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