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东直门坐车到密云要花两个多小时。那时候正是北方十二月的天,冰天雪地的。燕山的轮廓在冬日清冷的天空下显得瘦皲突兀。从农大东区的一个老乡那儿借了十元钱坐上车时,口袋里只剩下四元钱了,当时没带行李,也没想这一去工作能不能安顿下来,只看着坐的公交出了高楼林立的市区,过了四环后,路两边就是高高的柏杨。而四周围的旷野却是在青黄之间银银地闪着耀眼的冰凌的清寒。
所去的地方是个偌大庭院里一排孤零零的厂房,径直进了厂办公室,三四个人正在围着电炉聊天,说明来意,那个女厂长看看我说:“留下来吧!只是你要回去拿行李。”我犹豫了半刻后,问:“可不可以先借我十元钱?”他们相互看看,有个年青的男人从口袋里摸出十元钱。我问:“要不要把我的身份证押下来?”那个人笑笑:“算了,大家都出门打工的,谁没有困难。”我接过钱,说了谢谢,转身,却见办公室外的花圃里一片枯败,有株株如芝麻杆样的东西。
用那十元钱买了回程的车票,就直接去了农大,拿了行李,临上车时,老乡塞给我三十元钱,“我就这三十元钱了,还是人家刚给的家教费。马上要春节了,我回家,你回去吗?”在我否定的答案后,她看着我有点担忧,说了句“自己要小心。”
三个月里,在那个厂里,有活了,拼命地干,没活了,大家东拉西扯。过春节的时候,当地的外地的都回家过年了,剩我一个人。那段时间,我竟没有洗一次澡,没钱,也没别的事可干。只是一个人走着,有时在临近的河岸上,更多的却是呆在那花圃边发呆,看那如芝麻杆样的东西。外面小草绿了的时候,这东西竟也发芽了,默默地长在那儿,边上杂草丛生,有一天吃了饭,无所事事,蹲下来慢慢地拨草,那个过分发福的女厂长剔着牙看我,怪怪的。她问:“你给夜来香拨草啊?”“夜来香?”我问,这芝麻杆的东西就是夜来香。
又是三四个月,厂里依然拖欠着半年的工资,厂里的工人也慢慢地走光了。我也想走,但是口袋里没一分钱,去找那女厂长要,她怪怪地看着我:“项宏啊!我待你不簿啊!你怎么也在这时撤我台?”我说:“你总得先给我点钱买件衣服和鞋子呀!你看我这鞋。”我抬脚给她看五个脚指头露了三个指头的皮鞋给她看。她考虑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了二百块钱给我,象是施舍。我接过,心里一点没有谢意,狠狠地关了门出来,却见那花圃,没经意间,竟已是丛丛绿绿的了。那夜来香这时看更象故乡的芝麻,连那花蕾,也是随着枝桠,层层高出。
那二百块钱装在口袋里,终没有舍得买鞋。夜晚的时候坐在花圃的台上,花竟开了,清清浓浓的香,在月下,虽是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却记得去年的冬天,这还只是枯败。禁不住又想起自身的落魄,原是辞了故乡不错的差事来北京寻梦的,未想却在这远离市区百里多的地方这样不死不活的消耗了半年。抬起眼,见河对岸层层的灯光,闪闪烁烁。
第二天天一亮,背了行李,怀揣二百元钱,又回到久违的北京市区,磕磕绊绊的,重新寻找当年梦想能够实现的地方。
本文已被编辑[一剑霜寒十四州]于2004-9-20 12:54:3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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