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有一盏钟，一盏复古的钟。不用电池，靠着发条“吱吱呀呀”地转；没有秒针，换成了下方的黄铜色钟摆。

这钟是上了年纪的，伫立在墙头最显眼的地方。任谁一进客厅，保证一眼就能见到，它仿佛成了外婆家的象征。钟的本职工作是报时，半小时一报，只要发条上足了就不会出错。钟声洪亮冗长，尤其在夜晚，能与人的谈笑声融为一体，想想真是惬意！就好像那钟是家里的一个成员一般，二十年来，家里无论大事小事，它都知道。

十九年前的春节，它刚到家里不过一年。第一次听村委会念起对老红军的慰问信，第一次听的外公在大门外念叨他无缘亲眼见到的新对联；门外的相机“咔嚓咔嚓”，餐桌上年饭丰盛，天井里设了祖宗坛……场面隆重，它不曾见过。所有的人都身着新衣，而我的父母尤为出众。是的，它看着我的母亲出嫁了。那一天一定热闹非常，鞭炮连连，恭贺连连，没多少人注意到它的报时。

十七年前，刚出生不久的我随父母回到外婆家，听母亲说，我那时听不得响，钟声一起我就吓得哇哇大哭。但是经过老家两年的磨练，这钟声已经不算什么了。有几次我甚至起过把钟拆了的念头，看看里面藏了什么怪物，整天哇哇乱叫。无奈人小力衰，加上外婆的警告在耳边，我只好让这荒唐的念头任灰尘湮没。在外婆家的这两年，我天天逗小鸡玩，常常把大狗当马骑。多大胆的小孩啊，把大狗挠得团团转，甚至把它逼到茶桌下躲起来。外公外婆知道我性子野，也不多阻止。只叫我小心。别伤了自己，更别砸坏了钟。就一盏钟，到底还是重要些呀！

晚上吃过饭，应该是早睡的了。依稀记得自己会爬在外公身上学唱儿歌，或逗逗桌下的小狗。反正家里就这么几个人。

长大以后，外婆家成了每年必回的地方，才知道家里不只有外公外婆，还有三个舅舅，只是由于各种原因不常在家。但只要舅舅们回来了，一定会在客厅里跟外公外婆聊天，不到深夜绝不散去。也不知他们哪来那么多奇文逸事，一会儿说梦游人起来打水竟不自知，一会儿说英雄狗妈妈一胎生了15只小狗……一屋子人都乐得不得了，唯独我在一旁插不上话，只有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水，央爸爸把手机借给我玩。我再也不是那把大狗挠得团团转的大胆小孩了，对大狗怕得不行！偏偏这时外婆开始讲鬼故事，气氛慢慢变得诡异，我吓得一撒腿就溜了。

挂在墙上的钟已显出年纪，但仍不忘鸣钟报时。声音高亢，在橙黄色的吊灯下打转、打转，这一声鸣长得不得了，终于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快休息吧，已经不早了。”这是外婆的声音。

满屋的人各自散去，连吊灯也要休息了。那盏钟仍在黑暗中坚守着责任，等待黎明。

光阴匆匆，犹如人的脚步。老房子里的人来来去去，却越发清静了。钟旁的茶桌主位是外公外婆的专座，饭后“座谈会”的场所。只是现在外婆不需要给谁讲鬼故事，也没有谁给外婆讲奇文逸事。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坐着，间或喝一两口茶，说一两句家中琐事。这一坐，仿佛要穿越尘世，直到永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