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一曲古琴,如一渔一樵,对答如流,道出了人世间的沧桑与悲愁。那份洒脱的醉,让我羡慕不已。此时,有如一叶扁舟在碧波上轻盈地飘游;此时,有如那樵子背着闪闪发光的弯刀,撑起一担干柴在那陡陡的下坡处,坐在山边边的台阶上,用从容的眼神面对着那即将下山的夕阳,夕阳伴着淡淡的红霞……
偶尔,那闲云野鹤也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忽而,渔人不再是渔人,樵子也不再是樵子。那小舟上摆上一张小桌,垒棋对弈,亦或斟酒对饮,亦或泡茶吟诗;你一局我一局,你一曲我一曲,你一句我一句,忘记了渔与樵,忘记了你与我。
这一切都是在古琴叮咚时的胡思乱想,其实这种幻想对于我来说并不切合实际。因为,那扣人心弦的音符,并没有让我放掉忧和愁。我突然在想,我什么时候能与父亲一起对饮,一起对弈,一起泡茶,一起吟诗?而母亲坐在旁边默默地注视着这父子俩认真的表情。听琴听音,听韵听情,自始自终,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我意识与情绪的起伏变化。是悲,是喜,皆在一念之间。
昨天,认认真真地写了些记住母亲的文字,今天仿佛又缺少点什么,是不是就是关于父亲的文字呢?我不知道。或许正是心里的这份缺,让我在听古琴时不能如意达“琴境”,听不出那份深沉与悠远,却听出了对父亲的这份思念。说起父亲,那得从一首小学一年级就开始学的那一首小诗开始写:“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锄】引
锄,一个优美的动作。在父亲的手里是经历过几十年的实践与锤炼的。俗话说得好:熟能生巧,一点也没有错。父亲在锄草的时候,田地里的庄稼都能毫发不损。
锄头,一个轻便灵巧的农业生产作业工具。父亲常常把锄头的柄打磨的光亮光亮的,一点儿也不伤手。可就是那锄头不争气,一年一换,一年一换,也不知换了多少把。锄草、挖土的工具有很多,有“宽板型的”,有“平口型”的,有“二齿型”的,有“三齿四齿多齿型”的,还有“单齿三角型”的。有大的,有小的,各不相同,功能不一。这些都是父亲常用的劳作工具。
记得小时候,田里农忙,父亲对我说:“飞飞,你帮我把这把锄头扛回家。”我们的几分田在一个叫“三坝”的地方,三坝,顾名思义,第三个小小的水坝。我从那里把锄头扛回家,大概也才三四里路吧,却扛得我肩头都起了泡。这也难怪,直到现在我还不会种田,或许这也是命中注定的么?作为庄稼汉,必定有庄稼汉的本领。可我父亲还有些其他的手艺,那就是雕刻:石雕、木雕、碑雕等等。因此,现在我家里还有很多龙雕的砚台,这门手艺算是传承我爷爷的吧,可惜,他文化程度太低,也没有专注地钻研下去,所以学得不精;更可叹的是到我身上居然连毛笔都不会拿,图纸也不会画,更何况拿雕刻工具下“软硬之刀”呢?石雕为硬功,木雕却为软功。我暂且这么称谓吧!博古通今,多材多艺的爷爷会不会对我们父子都很失望呢?
【禾】引
禾,在我们南方是必不可少的粮食作物。一些地方种两季,一些地方种一季。我家是种两季的,因为气温比较高,海拔比较低,而且稻田也比较少。稻田分得少也因为村里是要分队的,我们家分的小队,人口众多,所以稻田就分得少,这主要是根据父亲所分配的生产队而言的。土地的问题,我们是无能为力的,所以,粮食够吃就行了,不曾有过盈余。
我们家在插秧前是人工用锄头挖的田,比机器耕作要细得多,十来石稻谷的田,就是父亲一个人用锄头一锄头一锄头地挖出来的。看到父亲那一身的蛮劲,我心中就起鸡皮疙瘩,钦佩油然而生。
打秧苗是最困难的事情,我们那里的春天还是较冷的,所以春天播种要先“做芽”,把“谷种”放在温水里浸泡过,装在箩筐里,用稻草密封好以保温;然后,放在大木桶里,每天换温水,直到发芽半寸长,才撒到秧田里去。这些活儿只有父亲一个人才能做,我们只能看着秧苗长大,不让鸟雀啄走就行了。
插秧时,父亲一个人在前,母亲、我哥和我三人依次排列,我当然是排在最后面的,因为我最小;也因为父亲的手工插秧插得最正,插得最直,插得最快,插得四四方方,匀匀称称,在村里称得上是插秧的高手。插秧是一门技术,也是一门生活的艺术;而我,则躲在后面慢慢腾腾的,总怕被蚂蟥叮上一口,这不说,我还真被叮了一次,后来总有一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之感。毕竟那时年少,尚可原谅。
插秧后,要有节奏性,有规律性地来田里灌水,有时还要“拔苗助长”,给一些我们插得歪歪扭扭的秧苗扶正增高。之后,父亲还要带领我们一个月除两次草、松两次泥,这一切完完全全是手工五指代替锄头的劳作,点头哈腰的,的确很辛苦。
一个月要施几次肥,用多少肥料;一个月要打几次农药,用多少农药,怎么配比;什么时候,什么季节防制什么样的昆虫什么样的疾病,这一切都要靠父亲的经验灵活掌握。收稻谷前,要停水,旱田,这也不是我能掌握的。
真正到收稻谷的时候才是大农忙。我父亲踩打谷机,母样又割又筛,哥哥帮忙割,我就帮忙一把一把地往打谷机上递,很轻松的活。看着父亲高高在上,踩着打谷机,轰隆轰隆的,威风凛凛的样子,我恨不得马上长大,也帮忙踩几下,可是我那小腿儿不够长,只能望洋兴叹。
其实踩打谷机是最累的活,最累的活都包给了父亲做,像收好的稻谷,筛好的稻谷,用箩筐装好,早上有晨雾的将近两百多斤,下午的也有一百七八十斤;不要以为我说的这箩筐是实实在在的一石一百斤,不是的,我家打的箩筐是超大型的,只有父亲一个人才能每次满筐满筐的挑回家。
挑稻谷回家,全都是上坡的小路,有三四里。父亲每年每年地挑,也不知花费了多少的气力。稻谷挑回家后,其它就是母亲的活了,什么晒干呀,用风扇扇去不饱满的颗粒呀,那得母亲一人操作了。
金灿灿的稻谷收回家后,再把稻草做成稻草人的形状,也带回家,最后又重复着挖田的运作,一锄一锄,父亲又一个人在农田里忙活好一阵子……
【日】引
烈日当空时,父亲每次出门,头上带一顶“野麦草”做成的凉帽,腰上绑一条黄黄的汗巾,肩上仍然是那把钝钝的锄头,锄头柄上挂一壶“茶叶籽”泡的浓茶,右手拿一把“野麦草”打成的扇子,摇啊摇的,像蝴蝶扑扇着翅膀,又有点像诸葛亮的那副神情,神机妙算的神气。这扇子很实用,比电风扇还好用,即经济又实惠,都是母亲心灵手巧的杰作,外面买也买不到。不过,父亲再怎么摇扇子,再怎么悠然自得,也逃不掉这原原本本的庄稼汉的形象。
【汗】引
汗,是每一个人都必定有的。可我忘不了的是父亲的汗。父亲的汗不是一般的汗。在干农活的时候,那汗珠大得像雨点,把全身浸透。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父亲一边用汗巾擦,一边拧,拧得桌子下边一滩的水。在我们农村,迷信一点的人说,检验命苦之人有两大标准:一为容易出汗的人,一为手指头很短、很粗、很粗糙的人。这样看来,我的父亲的的确确、完完全全符合这两大标准。而我的手指头,以及我的汗都与父亲一般,那么我也要做一辈子命苦之人了么?我不甘心呀!可有什么办法呢?不过,还好,我也明白一些科学道理的解释,关于汗腺的问题,关于指头与手掌的问题。迷信的碰巧也就不以为然了。
【土】引
土,人的最终目的地。常言道“入土为安”,可父亲常开玩笑着说:“我面朝黄土背朝天,整整一辈子。每天每天,十指与泥土打交道,将来不再入土为安了吧!我想我该上天堂才对呀!”父亲有时也是非常乐观的。只是现实总归是现实,无奈总归是无奈,有些事情不得不让人走向堕落。
【餐】引
说到盘中餐,我最佩服的是父亲能吃。之所以父亲有胃病可能与吃有关,不仅仅与喝酒有关。父亲的吃包括三大方面。
首先,除了零食不吃外,其它都是美味佳肴,俗话说得好,能吃就是福啊!我想,父亲在食欲这方面是占绝对优势的,不像现代人那猫腻的样子。父亲吃菜时一般都是独自一碗,喝汤也是独自一端的,我们坐在边上只能看他津津有味地、狼吞虎咽地吃,一边汗流浃背地喝。我们都能体会到做为一个完完全全的劳动力家庭顶梁柱的辛苦。
再者就是吸烟,这算是父亲吃的另一方面。父亲没烟时,心乱如麻,就像吸毒一般。有时心烦一天抽三包“壮丽牌”的香烟还闲少。有时一个晚上一支一支地抽,抽到天亮,烟头一大堆,搞得整个房间乌烟瘴的。
最重要的还是喝酒。谈及喝酒,这是中国的一大文化,自古以来英雄爱酒,诗人爱酒,文人爱酒,艺人爱酒,政治人物爱酒,情场、商场、官场、战场种种场合必须都要有酒。可谓,有酒无所不通,有酒无所不解呀。父亲不算英雄,更不算那些“横七竖八”的大大人物。可他偏偏最爱酒,从来没有人说我父亲不爱酒的,只有人说,怕酒遇到俺爹了,一发不可收拾。在酒桌上,父亲有争强好胜的脾气,也有好划拳、好吹牛的习惯。那些“酒疯”一上来,大家拉拉扯扯,赖皮的赖皮,扯淡的扯淡,一喝就是两三瓶白酒,父亲就极有醉的可能。他不像我,说不喝就不喝,以“八戒”克制,以“适度”为准。因此父亲最终落得个酒精中毒,半身残疾。
不在酒桌上,父亲有时也偷偷地喝闷酒,少则一小碗,多则一斤。而正常的日子里,中餐晚餐各一两碗白酒。农村里吃白酒,好像没有听说过用酒杯的,只有用大小碗之分,在我家那得用大碗。这些酒都是自己家酿的谷酒,辛辣,香醇,度数很高。
父亲以前的工作与生活很大程度上吃了酒瘾的亏,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父亲的三大瘾是:烟瘾、赌瘾、酒瘾中,烟瘾、赌瘾到如今没有出现过什么严重后果的事情。而酒瘾就不同了,酒瘾让他跟别人疏远了,跟朋友间闹翻了,把工作吵掉了,把母亲毒打一顿,把亲戚痛骂一顿,把别人横打一通。砸的砸,摔的摔,丢的丢,什么东西在他的手里留得住完完整整的呢?甚至是一个家庭的完满?
正是因为父亲的脾气与母亲的脾气格格不入,才有我的选择。选择母亲的性情,勤劳、淡然、俭朴、默默无闻是正确的,选择母亲的柔弱却是不对的;选择父亲的不怕苦,不怕累也是正确的,选择父亲的脾气、性情、习惯那是绝对的错误。以人为镜,正言行。这在我的心里早已经看得太清楚不过了,所以,才有我的“八戒悟空”的思想。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排除了父亲不良习气之后,我发现父亲值得欣赏的地方还有很多。他的很多才艺方面显示,他是一个很聪明灵活的人;有时他也抢着和我一起把玩一下笛子;有时他却要动手自己做一些木匠石匠的活。而最重要的还是父亲的俭朴,有如父亲对粮食的珍重,或许正是亲手种过的,当然知其辛苦,粒粒皆辛苦啊!
当今社会,还有多少人再讲粒粒皆辛苦呢?一边嘴里高唱朴素,一边又是繁华予以标榜,搞得个富丽堂皇。吃的,穿的,住的,行的,玩的,乐的,浪费都是一个无底洞,一塌糊涂。在富人不能吃的标准之下,多少农民伯伯辛苦的果实被废弃了,穷人却吃不到这个标准的东西。何况富人的高标准,穷人怎敢奢望呢?花自己的钱,当然可以不当一回事,可是浪费的是全民公有的资源,这不是罪孽吗?这不可耻吗?人类的矛盾在于穷人与富人之间,什么才是真正的标准。设立了富人标准后,穷人还要不要生活呢?以富人为标准,就是伪善。从当今的政体上看,富人掌权,名人掌权,企业家掌权,有利必有一弊,弊在维护阶级利益的同时,与社会底层的弱势群体的距离越拉越远。
我坚持了父亲的粒粒皆辛苦的朴素唯物主义观点。所以,我一直要求自己,淡然再淡然,支持物质上的富裕,却绝对反对物质上的浪费。如果一个孩子端碗芝麻糊,要把碗舔得干干净净,早已不会得到人们的同情与赞扬了,就如在食堂里、酒店里一车一车的食物残渣往外运一般,人们已经习惯了奢华浪费,习惯了吃饭时碗里留一口饭一口菜,习惯成自然。我想,社会的主流意识在某些历史时段必定会有一起一伏的,就如“雷锋精神”不必存在的论调一般。而我父亲要我做的依然是那个吃芝麻糊的小孩,我也愿意做……
古琴韵声声,像那流水潺潺,灵动的音符,不变的旋律,追述远古,弹到如今,飞越未来。突然,戛然而止,那余音却在脑海里环绕。我想,我不仅要写下这些余音洒脱的醉,醉里的思念与记忆;更要把这些杂碎的文字继续记录下去。岁月荏苒,真无法想像我又是如何一路走到现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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