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事重重

沉甸甸的秋风在昨夜已经悄然无声地散去了，而今天是立冬，恰恰是北风南下之时，造成厦门的温度默默无闻地下降了许多。冬天匆匆地来临，让人感觉措手不及，加之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又很郁闷。我一如既往地打开电脑，想写点什么，却找不到任何能用文字来表达的东西，随手就拿起毛笔，涂起了文字，我更发现每一个字都写得不尽心，一时不能静下心来，写什么字呢？

隔壁，也不知谁在播放着那首老歌《常回家看看》，声音开得很大。这让我突然感觉到有点负罪感，出来多少年了？又有几次是回家过年的呢？我心里不禁一酸，眼泪差点冒出来。我是不是该打个电话回家了？问一问家里有没有包饺子？

我正徘徊在打还是不打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原来是家里打来的，这么巧？母亲说，没什么事，今天是立冬了，记住以后要多加几件衣服。我说，我知道，我都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吗？厦门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母亲又问我在忙些什么，我说我在练毛笔字。我从她的口气里，听得出来她好像还有话要对我说，可是她并没有问，只是淡淡地说了声，飞飞，那你好好练字吧！接着就匆匆地挂了电话，我连问吃饺子的事情都来不及。

母亲的每个电话，总是婆婆妈妈、唠唠叨叨的，问寒问暖，问长问短，老调重弹又重弹。要么吃得还好么，要么身体还好么，要么工作还好么，要么还是那些人生大事什么的。母亲常常在电话里透出那份要抱孙子的渴望，我一拿起电话就心烦，所以，我时常说，妈，您不要急，就快有了。母亲也就保持了沉默。今天，母亲什么话也没有说，难道真是听厌了我那些敷衍的话了吗？不会的。我想母亲一定是不想打扰我练字，我最了解母亲了。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啰啰嗦嗦的干嘛呢？不都是为了我好么？

【二】我的母亲

母亲的一句话比什么都温暖。

一些激情在我的思想里被岁月所冷却，而另一部分记忆的封存却是永恒的，就如母亲，这是个神圣的话题。我翻了翻所有的日记，居然没有专注写过关于母亲的文字。我又心酸了好一阵子，难道母亲也能忘记吗？不能。要写关于母亲的文字的时候，我想，那一定是平平淡淡的文字。因为她的身上从来没有太大的波澜，相伴她一生的无非是苍白的脸色、无力的语言与繁杂的家务。我不知道母亲是怎样看待她的人生的，就算我这样问她，她会怎么回答呢？我不知道。

在我的心目中，如果说父亲就是一棵大树，我们在这棵大树下乘凉蔽阴，那么母亲就是天天为大树浇水的园丁；如果说父亲就是那田地里拉犁的老黄牛，我们等待着收获丰硕的果实，那么母亲就是那根掌握方向的牵绳；如果说父亲就是一把大伞，我们在这把伞下挡雨防晒，那么母亲就是牢牢扶着大伞的人……

我的母亲，默默无闻，一个专注后勤工作的平凡之人。她的普通就是她的善良、勤劳、俭朴、任劳任怨。

我的母亲是一个胸怀宽广的女人。她的容忍绝对超过每一个大男人，因为，我父亲一直以来脾气就很不好。这也难怪我的性情偏向了母亲这边，我父亲常怨我说，你只会心疼你的母亲，就不关心我么？我也只能像母亲一样保持沉默。如果我是女儿身多好啊，我常常自取其乐地感叹一句。至少现在我可以做个和母亲一样温柔敦厚的小女人啊！

我的母亲出生在农历2月19日，正是水仙花开的季节，所以取名为“水仙”。我查了查关于水仙花的资料，资料上说：水仙花的中国花语是纯洁的人生，或是纯洁的爱情。在西方，水仙花的花语是坚贞的爱情，源出于古希腊神话，谁不忠实于爱情，要受复仇女神的惩罚，使她死于水，变成水仙花。故西方水仙花的名字意译便是“恋影花”，引申意便是自省对爱情的诚挚。

看似好听的名字，可惜这命运却跟她开了一辈子的玩笑。因为母亲不仅没有学历、不识字、不会算术，就连基础的现代信息她都不懂得与人交流，而且父亲与母亲的感情一直不是很好。难道母亲上辈子不忠实于爱情吗？她这辈子要受到惩罚吗？我绝对不相信这些对爱情的诅咒。我所了解的还是封建媒介婚姻——相亲所酝酿的悲剧。提及这些我就伤心，真想替母亲流些眼泪。可惜，她偏偏要我做个大男人！

【三】母亲琐事

在母亲身上我所能记录的，都是一些细微的小事。

记得我家有两个菜篮子，一个大菜篮，一个小菜篮，菜篮是竹篾所制，非常耐用。在大城市化的今天，塑料篮子代替了她，我在写这竹字头的“篮”字时真是有点别扭。

大菜篮一般是用来采猪吃的野草时用的，很大，圆圆的，箩筐不像箩筐，真是不好形容；有时采一大篮子的地瓜藤时，手腕根本提不起来。而小菜篮一般是用来采菜时用的，小小的，长长的，椭圆形，非常对称；每顿炒的菜都是临时采的，因为菜地很多，也很近。

小时候，我也会跟着母亲一起去采野草。我提着小篮子，晃悠晃悠地在前面奔跑，母亲却挎着大篮子在后面小心翼翼地巡视着，好像在寻宝似的。她看见路边、田埂、地头上有喂猪的青草就要采下来，装起来。我是不懂得怎样采，就忙着凑热闹，有时扔扔石头，打打水漂什么的。

有时，我们采野草要去很远的地方，本来老家就在鐘山脚下，却要去很远很远的山沟沟里，去塘坞水库、洪家坞、白泥水库边，去长满小草的小溪边。只要有好食料的地方我们都去。母亲认识的野菜可多了，都是小胖猪们爱吃的野草。我想，这些小猪们也的确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就像现今的各种野菜在大商场里都是名副其实的山珍，物以稀为贵嘛，就连猪吃的野菜穷人也吃不起。狗尾巴草，这是大家都听说过的小草。可母亲告诉我，在我们家乡，狗尾巴草有很多种，其中有一种就是可以喂猪的，而另一种则是毛茸茸的花花，像狗尾巴一样高高竖着，弯弯卷起，随风起舞。

其实，家里养的猪也不多，就像养鸡养鸭养鹅一般，都是自给自足的。每年养两头猪已经够呛，有得忙活了；这样倒好，所有残羹剩饭都可以解决。一头养起来卖掉，卖掉的钱可是母亲一年的心血呀，可是她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不花一分钱，却给了我们兄弟俩交学费，甚至还要在油盐酱醋上扣一点零花钱，有时家养的老母鸡生那几个白白的鲜鸡蛋也要拿去卖掉；一头算是杀“过年猪”的吧！所谓过年猪，就是在快过年的时候杀的，有的家庭要祭祀什么的，而母亲却从来不讲究这一套，我们家过年猪只是为了过年的伙食多点花样与油水，其它并有没什么，这也是我所敬佩的母亲保持的作风，不迷信。

有了菜篮子的活儿，同样也少不了簸箕的活儿。簸箕与菜篮、箩筐一样都是竹篾所制，挑东西非常方便。在农村，“打篾”这门手艺是非常抢手的活，现在的农村虽然还有人传承这门绝活，可是大多数家庭也都以现代的化学物品、机械物品代替了竹制品、木制品等。簸箕的用途很广，而在我小时候用得最多的是割草，母亲常带我去近山割猪圈草。这些草不仅可以让猪儿们睡得舒坦，还是农村最好的肥料呢！

想母亲，说母亲，还得从母亲的手艺、技艺上着地重讲。以前常讲母亲砍柴是好手，摘油茶是好手，割稻谷是好手，也曾提过，母亲挑水更是好手。今天说到的好手艺是关于美食方面的。我的母亲切菜时不仅有好刀法，还能炒出各色各样城市里所见不到的农村特有的花样菜。母亲的刀法娴熟、灵便、轻巧、挥洒自如，我常在旁边偷偷地学习来着。后来，我学得差不多了，就假装嘲笑母亲说，妈，你的切菜技术太差了。母亲也只是默默地笑了笑。

农历九月份，是农村地里农忙的时候，霜降一过，就要打霜了，那些地瓜藤在没有被霜打蔫之前就要收回来剁碎，压榨在猪食草池里，以备明年养猪时用。那满山遍野的地瓜藤要剁到什么时候？我家往往是最早剁完的，其它邻居知道母亲的刀法，就纷纷来请母亲去帮忙剁。有时一家请七八个人，坐在一起剁，我也就陪着她们剁到深更半夜，看着那些刀光剑影，真还有点害怕的感觉呢。

要说美食，可谓众口难调，要适合每一个人的口味，这是很不容易的事。不过，在我家可就有点偏心了，因为母亲炒的菜都是按照父亲的口味所炒的。如果父亲觉得不好吃，那就得被吵一顿。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就有这副牛脾气呢？父亲的口味就是标准，而母亲只有不卑不亢，自然就少了自己认为的美味了。

在老家小菜特多，母亲每年都要做。小菜一碟，说来简单，讲究的东西却很多。这些在我手上就全部不会了，什么腌黄豆拌红辣椒、糯米粉做的圆圆的、大大的黄南瓜干、地瓜干、腌藏萝卜丝、萝卜条、萝卜丁；还有可以做酱油的黑豆豉、大大的“刀豆干”、辣辣的辣椒干、红红的辣椒粉滚霉豆腐加老酒，还有咸菜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应有尽有，美得让人流口水。

美食在过节时最能体现出来，不仅那一顿能炒些花样菜，还能有节日的特色。比如，清明节的艾草糖包、艾草菜包都能刻上各种各样的花纹。端午节的粽子有白糯米粽、栗子粽、观音豆粽、白豆粽、黄豆粽、春豆粽；最好吃的要算栗子粽与春豆粽，可惜栗子我们是没有的。包粽子的技术我是不在话下的，母亲早已不如我。立夏时要吃米饭汤圆，有时用米粉做，有时用饭团做，听说早、中、晚吃一顿还能补头、补腰、补脚呢，虽说是迷信了点，不过倒也做了个花样食品么。七月十五中元节，家里要蒸千层糕；八月十五中秋节要打糯米糍粑，黄豆粉、黑白芝麻粉、白糖相拌，还有油煎糯米饼，以及买的月饼；立冬时吃饺子，我们家吃饺子是经常的事情，因为，一年到晚都有地瓜粉，也有芋头，所以经常包芋头饺子，那比面粉饺子圆润得多，好吃得多，我也常常帮忙捏些粗胚，甚至包饺子。芋饺外滑肉腻，颜色半透明；面饺偏白肉硬，而且口感不好；至于营养来讲，地瓜粉、芋头加肉丝与各色样的蔬菜，与面粉饺子差得了多少呢？过年时打年糕，年糕有些年只打一点点，因为做糯米年糕麻烦，所以母亲就拿几升米放在邻居那里搭个伙儿，就完事了。

另外，母亲的针线活儿也学得不错，可谓心灵手巧，打多种毛衣，打毛线裤，还能打毛线鞋等等。她的衣服总是缝缝补补的，母亲常告诫我们：“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样看来，一件衣服可以穿九年了。虽然，现实中的我们不可能穿到九年，但母亲的勤俭素朴的精神却牢牢地印在我的心里。我也在母亲那里学会了针线的活儿，在外面漂泊的日子里，我很少去裁缝店，我居然发现自己无比独立。后来，我同样以嘲笑的口吻说，妈，您的针路不如我细，还有，您单手线打结不如我顺呀……母亲依然默默地笑了笑说，唉，毕竟我老了呀！唉！

我听第一个唉，可能是对“岁月不饶人”的感慨吧！而第二个唉，可能是有点惋惜之感，毕竟我不是她的女儿呀！儿子不好吗？这我就弄不明白了。弄明白了也没什么意思了。我想，母亲的感叹不在于性别差异，而在于情感是否细腻。母亲辛劳了一辈子，她很孤独，她想有个乖巧的女儿在她老去的时候疼爱着她。而我，一个大男人行么？……

为什么总是说我和母亲一起去干这些农活呢？或者都是母亲一个人在做这些杂活呢？可能正是应了那“贤妻良母”的说法吧？也因为父亲从来不过问这些事情的。这就更要说明一下了，我的父亲干这些活儿不是不会，而是比母亲更要利害一筹，父亲这些方面有点像我，就说包粽子、包饺子、炒茶叶、切菜、炒菜，父亲都是家里村里一把手。唉！可惜他从来不做，大男人主义，等于不会么！我干活的拼命劲有点像父亲，而我的脾气却与父亲有着天壤之别，也正是母亲与父亲的脾气之别。

【四】记住母亲

世界上一切情感，最为崇高的莫过于母性的大爱。母性的大爱虽为私爱，却为世界万物相通的情感之一。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又是一酸，不经意间拿出珍藏的相册，我轻轻拂拂了久未开启的相册，相册里多数为我独自一个人的相片，要么是在青岛时照的，要么是在厦门时照的，要么是温州时照的。而母亲的相片仅有一张，这让她显得更为珍贵，更为耀眼。我在相册的《梦云前言心语》中写道：“想记住历史，记住历史中的人物，不仅仅只有文字，还有其它很多形式，而最形象的记忆莫过于相片。记录就是在追忆历史，展望未来……”

看着那苍白的面孔，慈祥的微笑，深深的皱纹，骨瘦嶙峋的小个子，站在竹林下，后面的那一片绿绿的竹林就是我家院子前面，这样看起来母亲显得更加渺小了。这就是生我养我无形中教育我的母亲吗？我竟然有点怀疑了。可正是母亲，在默默无闻之中告诉我，人要胸怀坦荡，淡然无争，容忍这个世界在人类身上所强加的罪恶。

母亲一辈子的容忍为了什么，为的是我，她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她把爱给了我，把世界也给了我。我想，母亲是在平凡中伟大的，我也是最幸福的。

母亲那份期盼的神情，也许不会很久了。无论我在厦门安家，还是去别处安家，我会把心中的那份母亲的期盼一起保存起来，相信不久我会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给她送回去。至少，工作再忙我也会在每时每刻提醒着自己，要“常回家看看”！哪怕是帮妈妈刷刷筷子洗洗碗！母亲在电话里的要求的确很简单，一家子平平安安，不求四世，只求三世同堂也就够了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