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峰顶沉静
一切的树梢全不见人影
小鸟们在树林中无声
俄顷你也快要安静
——歌德
1998年秋天,樱和几个小小的女孩子一同考进了县里的高中。在那里,她们能看到小的时候在高高屋顶上看过的最美丽的蓝天,一切都含苞待放。
在新生中,她们是倍受瞩目的女生,有婴儿般素净的脸庞和漆黑的眼睛。那时的它们常常会被一些小问题纠缠,例如蓝色睫毛膏,例如恐高症,例如怎样和男人接吻。她觉得她们的单纯是一块空的洼地,等待着人们播种,长出属于自己的形状。
她很清楚的记得,那时的她是个爱穿红色衣服,每天喝ad奶的女孩,闻起来就像一块发酵的奶酪。
她们不停的换男朋友,和班里的差生打成一片,每天花大量时间打扮,在深夜的大街上大声唱歌,觉得是那么快乐。无论是上课还是下课,她们都在一起,少了一个,就不会完整。
每天晚上放学后,她们随着拥挤的人群奔跑在那条通往回家的黑暗的小路上。那条路据说是出现过一个猥亵的男人,常常从女孩子的背后拿出阳具,对着她们尿尿。她们故意去走那段没有光线的路,整体让她们无比勇敢。樱的书包里放着从家里偷出来的擀面杖,她紧紧地握着,明亮的眼睛怀着欣喜和恐惧。
可是一连几个月她们都没有遇到那个传说中的色情狂,她终于不耐烦起来,于是她们决定换一个热闹的地方。也许我们是天生的战士,她们咧着嘴哈哈大笑起来,旁边走过的同学偷偷的瞧着她们。走开,你们这些老鼠,她直直地死盯着那些像老鼠一样的学生,她知道自己挑衅的目光会让他们逃跑。
果然,他们埋着头像怕被人抓住一样飞快的跑了。
她笑的开心极了,她觉得自己会让人害怕,这样的感觉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她们的新目标是那个常常在学校外面追着女生跑的疯老头。听别人说过他是那种真正的疯子,脸上是呆滞的笑容身上乌七八黑的还散发着恶臭,头发像堆杂草总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他看见她们,飞快的跑过来嘴里还咕咕噜噜的怪叫,她们对着他笑叫他“爷爷”,给他买来水和食物,他似懂非懂的点着头用颤抖的手接过那些吃的然后也对她们笑。她们利用着他的身体,因为她们不怕他,而他却会让别人怕他。
这个计划让她们无比的安慰,从此以后的晚上她们能听到各种女孩子的尖叫和她们疯狂的笑声。我们是天生的战士,她挥着手粗鲁而得意的说,我们要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一天清晨,她从睡梦中醒来,妈妈告诉她,爷爷死了。他是在睡觉的时候死掉的,身旁没有任何人……快点穿好衣服,别去学校了……我们马上过去……
洗脸的时候她还对着镜子笑,爷爷死了?奶奶离开的时候,他还睡在她的身旁,奶奶下葬的时候,因为瘫痪他只能张着没有牙齿的嘴发出嘶哑的哭声,他苍老的流着眼泪鼻涕的脸除了悲伤没有任何表情。
这个曾经健硕的老人再不能给他们从葡萄架上摘下葡萄,这个曾经沉默寡言的老人不会再在她犯错误的时候为她说好话,这个曾经慈祥微笑的老人再不会拿着竹条追赶不回家吃饭的弟弟和她。
他只能坐着或躺下,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再动,他是如此的哀伤和绝望。她和父母每个周末去看他,给他喂饭,给他洗澡,给他擦眼泪和口水。
可是现在,她再也见不到他,抓不住他温暖的大手,不能躺在他结实的大腿上,弟弟在她身旁掉眼泪,突然的一刹那,好象无法控制的她开始大哭起来,她想握他的手,却冰冷的让她不敢去触碰。爷爷……她想让他睁开眼睛,他却一动不动,他的生命已经消失了。她长大了,她曾答应要送给他一件最好的礼物,她站在他的身旁看着他死去了,却无能为力。
大人们说,他死的很安详,与其被病痛折磨不如好好的走。她看着他们,用怨愤的眼神。人为什么要死掉,为什么要让身边的人痛苦,为什么上天要把她最爱的人夺走?她觉得一切都完了,她的幸福被摧毁了,她也被摧毁了。
很快的,她成了学校里名气恶劣的女生。旷课,染发,和一大群男生过着没有节制的生活,常常做出一些荒唐大胆的举动。她和女孩们在校庆中唱喜欢的歌,在数学课上写小说,私自辍学去北京做明星,因为任性,她的青春成了一场堕落疯狂的战争。成绩不断下降,作文却倍受瞩目。同学们对她产生各式各样的议论,她却仍然我行我素,面对那些惊诧的目光总是挂着无邪的笑容。
她垂死坚持着她自以为是的自由,因为骨子里的自卑和自傲,让她变的异常敏感,她像一只鲜艳的毛虫,竖起浑身的毒针,不让任何人靠近。
她和男孩子们结拜,眯着眼睛去威胁别人,欺负弱小的学生,抓他们的头发摸他们的生活费,然后从学校的小卖部里买烟和酒。教英语的老师是个喋喋不休的“偶巴桑”常常拖堂。他们索性不去教室,一到上课他们就窜到操场去,他们偷偷的抽烟,大家你一口我一口,不让烟灰掉下来。她躺在茂盛的草丛里,喉咙被烟呛的无法呼吸,她望着眩晕的蓝天,感觉自己在飞翔。
她喜欢学校,喜欢和那些别人眼里的问题学生在一起,他们随心所欲,他们自由自在,他们疯狂热烈的作乐,因为无知而又炽热,所以就尽情燃烧那彻底碎掉的生活,不用再回家面对愤怒的父母。他们对她只有越来越多的期望和失望后的责骂。
她痛恨那些扭曲的爱,就用同样的方式来惩罚别人,惩罚自己。
在和父母咒骂扭打的时候,她得心应手的让身边的人愤怒,然后用自虐和折磨他人的方式来放纵自己。
她的张扬是一滩刺眼的鲜血,让人不寒而栗。
她对自己说,烂吧烂吧,也许烂到了头什么都好起来了。
然后,她遇到了他,英俊的少年,有天空一样清澈的双眼,安静而深邃。
那一年,她15岁,他17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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