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故事,改革开放处在初级阶段,人民的物质生活还是凭票凭本供应的状态,父母的大部分工资周旋于粮店的米面油之中,肉禽蛋的价格并不高,但对于余下的少部分工资依然是奢侈品,那时大家都过的很拮据,虽然住的是家属楼,但楼前楼后旮旯拐角密布了方方正正大小不一的菜地,这栋老式家属楼的阳台也是这一家的后门,延伸一下就是这一家的后院,院内鸡犬相闻,老妈与搂下一家关系甚好,每次串门回来,总是唏嘘不已,楼下那家只用了少量的玉米和和饲料便换来价值几倍的鸡蛋,这些鸡蛋又以煎炒煮蒸等多种方式滚进了那家小孩的肚皮,虽是同年,那家小孩就比我们高了几寸重了几斤,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从此养鸡成了老妈的一块心病,成为老妈一时唠叼的主题,以致于我们闻鸡色变,避之不及。老爸更是借生产任务忙,常常在煤矿工作面一呆就是一两天,可苦了我们这帮小的。归纳起来老妈的唠叼无非三层意思,一怨当时挑楼层时,误选了四楼,时至今日才明白,虽然四楼占了天时,还是应了古语,天时不如地利;二怨老爸不支持她这项利民利家的事业,迟迟不把硬件配齐,致使养鸡时间表一推再推,当然单位虽无明文规定楼上不准养鸡,口头上表示了极大的不支持,如同美国对台问题的态度;三怨自已命不好,没有摊上工作家务两手抓两手硬的男人,凡事都要她扑前扑后的,借此又说到某某人,其老公如何勤快如何顾家,最后一层唠叼是长久以来间歇性的,在养鸡问题上得以升华,成为了持续性的存在。
终有一天,老爸不知是投降于老妈的琐碎,还是认同了老妈的决策,阳台一侧的鸡窝俱然竣工,窝有了鸡总得有个出处。另一天,老妈兴冲冲的抱回五只黄茸茸的鸡仔,还给我们说,“这是罗斯鸡,让卖鸡的给挑的,都是母的。”以上两件事虽是一先一后叙述的,但现实中那个在先那个在后,由于时间的久远,已记不大清楚了,更何况是家中锁事,不进入历史年代表,这里就不详加追溯了。那时我也初涉英语,得知”rose”既译作玫瑰花,作为人名则是罗斯,“hen”就是母鸡,我与发小创造性将两个词连在一起,将其赋给平时交恶的女生,起初还以为称她玫瑰,独自暗喜了一段时间,后来明白过来,我与发小被她堵了墙角痛殴之事就不必细说,她“罗斯鸡”的外号,被叫了很久,直到有一天随父母调动转学。
五只可爱的小鸡来到我家,但命运各异,无法知道它们谁生的更早些,只能以它们的存活时间来排个顺序,且称阿大,阿二,阿三,阿四、阿五吧。
小鸡们那日在我家闲游,嬉戏于前屋、后屋、饭厅、厨房之间,我也参与到这场追逐之中,突然来了个庞然大物,小鸡们快乐变为惶恐、嬉戏变作逃窜,四散着找角落躺藏,阿大大概觉得原本找到的地方并不安全,又冲出来飞奔向床下,不料小小的身体与我的小脚重合了瞬间,倒在了那里,阿大的一条脚被踩断,也伤及了内脏,躺在那里一抽一抽的想站起来,整个身体被一条好脚推动围着一个圆点转圈,在极短的时间内我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将小鸡塞到内置床头柜下,和专注于《昨夜星辰》的老妈撒了个谎,仓惶的逃出了家。家总是要回的,我坐在山坡上估计老妈盛怒之后渐渐平复才慢慢的往家走,这一次我没有受到惩罚,家中的气氛俨然是狂风暴雨后的小晴,老妈业已曲打成招,哥无辜双手捧着小鸡,我没敢去看哥的脸,他知道这件事是我做的,后来,哥把小鸡埋在对面的小山坡上,我想去看看,哥不肯带我去。
自阿大夭折才以后,老妈为了防止同样的事件发生,将小鸡收于鸡笼,想这下定然安若泰山,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多年少见的鸡瘟席卷而来,四只小鸡虽有天时之利,高居于群鸡之上,也未得幸免,全体病病怏怏,不吃不喝,虚弱无力,举步维艰的趋向死亡,老妈鸡鸭成群的梦想几乎就此打住,我们也是少年习性,看着相处数日的小伙伴如此,心中是甚为不爽,家中密布着悲伤的情绪。好在老妈不知从那打问来了药方,将阿斯匹林磨成粉,用小勺逐个的灌下去。竞将阿三、阿四、阿五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只是阿二也许先天体弱,也许病入膏肓,在无助的眼神中去了另一个世界,哥把阿二从老妈那里要下,和阿大埋在一起,还是不肯带我去,对此我义愤填膺,但因阿大之理亏就不了了之。
经过一番磨难,剩余的三只小鸡茁壮成长,吹气般的由握在一个巴掌里,直长到鹌鹑大小,各个鸡的习性也表露无遗,阿三性格张扬,属于好战分子,两个鸡窝始终独占一个,每次喂食,或是将阿四、阿五赶到一旁,自己先吃的肚儿圆,或是占据最有利地形,另外两只只好偏安一域,为了公平起见,喂食前,先将阿三赶进鸡窝,锁了门,让阿四、阿五吃个够,再放它出来,于是阿三很不平,总先在笼子里转来转去,叫上一阵,才肯吃这嗟来之食,现在想来阿三颇有清流的风骨。阿四是安静型的,很少听见阿四叫,没事就卧在那里消磨午后时光,阿五颇为腼腆,有个风吹草动就钻进鸡窝,良久不出来,每次出来先探探头,确认危险已过,才心安理得的卧在阿四身边,放到今天,怀疑其有同性恋倾向。决定阿三命运的是一个星期天的早上,那时还没有实行双休日,阿三做了一件母鸡不可能做到的事,阿三打出了有生以来第一次鸣,也是决定他命运的一鸣,老妈起初以为听错了,慌忙起了床,阿三如打隔般的连打了好几声,老妈愤怒了,那个卖鸡仔的骗了她,这愤怒让老妈失去了算计,当机立断将阿三送上了断头台,我从未吃过如此鲜嫩的鸡肉,之后很长时间老妈还在后悔,为什么不等养大了再吃,或许再让它与母鸡配的话,可以进一步扩大养殖规模,老爸这时及时做好的思想工作,主要从公鸡投入产出比小和打鸣声袭扰四邻等几个方面入手,颇见成效,老妈不再惦记阿三,将全部精力投入到阿四和阿五身上。
人常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终有一天,阿四一改往日安静“咯咯”的叫个不停,对于这种反常行为我及时向正在锅台的蒸气间拼搏的老妈作了汇报,老妈掐断了已一半已扯进锅的面条,三步赶做两步的奔向阳台,从鸡窝里摸出一个并不怎么大的壳上带着血迹尚有余温的鸡蛋,鸡蛋在一家人的手上传动,笑容在一家人的脸上流动,兴奋感在一家人的心里波动,没有比这一刻更幸福的时刻,过了半个月,阿五在羞涩中生下了第一个蛋,它保持了应有的衿持,我们听见报喜的叫声时,取出的蛋已失去了温度。自此之后,阿四、阿五从每鸡每两天一蛋,到每天一蛋,巅峰之时,若是早上下了一下,傍晚准还要下一个,还频繁出现双黄蛋和超大个的蛋,阿四阿五终功成名就,个个象富态的老妇人,日渐羽毛华丽体态丰满。阿四阿五也成为老妈首件挂心的事,每每出远门,总要先向老爸安顿好鸡的一日三餐,才安顿俩儿子的衣食住行。
展眼一年过去了,适逢春天,学校组织上山郊游,别的孩子捧回的是鲜花、野果,我却捉回了一袋活蹦乱跳的蚂蚱,没了大腿的蚂蚱被丢进鸡笼,天性使然,阿四阿五象变了一只鸡,相安无事多年的伙伴抢做一团,鸡笼中鸡粪飞测鸡毛飞舞。饱餐了野味的阿四阿五不负重望,连着两天都是一日两蛋,但美餐后负作用也随之而来,阿四阿五之后的几天都食之无味,每来喂食,都会扑在笼前,但看到还是野菜玉米,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阿五经过几天适应,又回归到正确的鸡生道路,安于无肉生活,阿四对那顿美食难以忘怀,日渐消瘦,产蛋率逐渐下降,蛋的大小与阿五所生真是一个爸爸一个儿子,对于阿四这种疲软的状态,父母偷偷商量除掉阿四,大概是害怕我和哥哥舍不得,他们那里知道,我的心思早从罗斯鸡转到了“rose hen”们的身上了,一天中午放学,家里吃的是炖老母鸡,父母看到我们对阿四的离去恍无感知,既庆兴,也有些叹息。
也许是看到了阿四的前车之鉴,阿五生蛋愈发勤勉,长期发扬保一蛋争两蛋的优良作风,老妈也想再养个阿六、阿七的,但再买来小鸡总躲不过半路夭折的命运,阿五自此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一年后,我到附近的城市去上学了,再回来时,鸡笼拆掉了,阿五不见了,只余下砖砌的鸡窝,象一张巨人的脸和两个深遂黝黑的眼睛,我问,咱们家的鸡呢?老妈气鼓鼓的不理我,老爸解释说,单位清理阳台养鸡,你妈说咱家鸡蛋下的好,不舍得杀,送给楼下那家了。楼下的鸡散放着,七八只都是罗斯鸡,从中我已分辨不出那只是我们家的阿五,其间没有一只表现出腼腆来,你追我逐,啄着地下的小虫和米粒,地里的菜叶,果食,被主家发现,一个飞石过去,一群鸡如旋风一般又刮到另一片地里,我想,唯有此时阿五才是真正快乐的,阿五将是我家鸡中唯一寿中正寝的吧。
很多年后,我再回到这个地方,楼宇比肩,混凝土地面履盖了角角落落,只的花坛中还不甘心的老人,扯几根豆角豌,挤挤挨挨的种几丛葱或韭菜,楼前楼后的菜地改做了停车场,停放着个个标志之极的私家车,当生活变的越来越好,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犹如今日的苹果,更加光鲜可爱,圆润甘甜,却少了一份苹果本有味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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