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想起我的祖父了。
祖父做一手好菜,加之人缘颇好,方圆近百里的人家婚丧嫁娶时,都会请祖父做大厨,每到这时,我总是很开心,只因我知道,祖父一定会带着我去吃八大碗。吃对我而言,尚在其次,重要的是,那吹吹打打,人来人往的场合,令我莫名的兴奋。
祖父提着家伙什,携着我的手在前面走,娘亲跟在后面喊,妮子回来,死人席不好吃,你回来,娘给你买天津大麻花。我咽了咽口水,然后固执的说,不,我要看埋人,我要送死人上山。娘好言叫不住我,便埋怨起祖父来了,娘不骂人,她会慢条斯理地跟爹说,妮子过了年就吃上六岁的饭了,咱爹走哪里去还是带着她,这多不好,知道的说是孩子爱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趁机打秋风呢。
这招果然灵,待我回家,爹板着脸说,妮子,以后不准再跟爷爷去打秋风了。我不解,爹说,打秋风就是四处蹭饭,也叫吃白食。我仍不解,茫然地盯着爹的脸发呆,娘急了,大着嗓门说,白吃白喝的人谁也不待见,你这么大的孩子了,被人看不起,你总该懂吧。娘说得声言厉色,爹板着脸,我一看,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祖父从堂屋里走出来,长长的旱烟锅在门墩上重重敲几下,爹和娘便不再吱声了,我窜上去抱住祖父的腿又是一通大哭,祖父说,我妮妮最乖了,我妮妮才不是打秋风,吃白食呢,我妮妮长大后可是做大事的人。
一晃,祖父已经走了二十多年了,当年的小妮子已长成了娘亲当年的岁数了。我虽然不至于对我的孩子说起打秋风是件丢人的事,但是,我还是变着法子的讲给他知道,打秋风不光彩。不论对手是“富而好仁”还是“为富不仁”,打秋风都不是好活儿。舍着一张老脸,求人家一点残汤剩水,高兴了赏你几两银子,不高兴了赶你出门。所以查遍正史野史,小说戏剧,打秋风的例子并不多见,拿得出手的不过是《儒林外史》里的张静斋和范进打秋风的例子,以及《红楼梦》里刘姥姥进荣国府的例子,一般人都知难而退。
不过,毕竟打秋风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是绵绵不绝的事。刘欢不是唱“你有我有全都有”吗?那是穷人对于“大同社会”的向往,碰上一个爱讲大道理的,他还会理直气壮地告诉你,这是社会财产的一种再分配方式哩!
所以穷人一登门,富人就害怕,明知道人家害怕,自己还要舍着老脸上,这不叫不知趣,这叫“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谁知道人家肯不肯给你仨瓜俩枣儿的?你以为自己是李逵,可以轮两把板斧,露一身横肉,闯进门去,大叫:“把你们那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全给爷爷献上来!”所以说,要是没有超困的生存境遇和超强的心理承受能力,这事儿趁早儿甭干,伤自尊。
问题是刘姥姥可不是一般人儿,胆子贼大。她想的是:我是穷人我怕谁。穷人有的是穷智慧,只要撇下这个无聊的面子问题,什么事情都好办。
于是姥姥吃饭时说:“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
史湘云撑不住,一口饭都喷了出来;林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嗳哟;宝玉早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的搂着宝玉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只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撑不住,口里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里的饭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坐位,拉着他奶母叫揉一揉肠子。
笑倒了一大片。于是刘姥姥堂而皇之拿了一堆赏赐回家了,她一个七八十岁的农村老婆子,就觉得吧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人家待得也不错,挺高兴的。刘姥姥这趟秋风,打得可真好,精神与物质都得到了双丰收。而且,在日后她会想办法把这个恩报回去,反正现在是你也开心,我也开心。
刘姥姥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他也打秋风,只不过,他打到了秋风,却输掉了整个世界。其实,他是打秋风还是有借有还,到现在还真无法定论,然而,问题的关键是,他打到了秋风之后,就不露面了,发短信不回,打手机停机。其实,打到的是秋风,输掉的是诚信,不,这已不是什么‘诚信’问题,而是涉嫌‘欺诈’,即骗取公众的爱戴和同情。在这场不光彩的打秋风事件中,静月的人品也受到了文友的质疑,我欲辩,却不能辩,只好保持静默的姿态。
篱前黄菊未开花,寂寞清樽冷怀抱,我冷。冷到不愿意说话,不愿意思想。清晨,在读完各路英雄的文字后,心,释然了。
其实, 人活在世界上,总要受到这样那样的诱惑,我们不能号召人们都去学苦行僧,遇到美景丽人就低头;但是,我们却都能做智者(当然这里面也包括我自己),学会权衡,学会斟酌,像精明的商人那样悉心经营自己的一生,让水到于渠成之际,叫瓜熟于蒂落之时,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避开种种苦味,遍尝人生甘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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